南山山脚的台阶上,伫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单拱门。门道两边配以倚立的圆柱,上承着顶阁式的短墙,布满了精美的云饰花纹和雕刻。
由黑玉所制的门头上写着“易彰”二字,张牙舞爪,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这座恢宏的单拱门下,竖着两个粗壮的木桩,上面紧紧地绑着两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奚咏飞快地翻身下马,走到门前时,步子忽然像是被冻住了,猛地停在了左侧。
闻琦年站在原地,心中莫名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奚咏眸子一凝,瞳孔微颤,玄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台阶上,响声哀凉。
柱上,是白鸿光的尸体。
那位笑起来如同清风朗月的内敛君子,那位会不好意思直视女子的胥山弟子,那位正气凛然心地善良的少年公子,被人施以重刑,百般虐待,命丧黄泉。
阖眼之后,尸体则被易彰派绑钉在了山外大门前,以作威慑。
闻琦年目睹了奚咏的反应,心下明白,顿时咬住下唇,指甲狠狠掐进了掌肉中。
看着那两具骇人的尸体,她按捺着悲怒交加的心情,向左侧走近,定睛一看,白鸿光的仪容已是惨不忍睹。
他尸体尚且温热,似乎才被钉了上去,刚才那场秋雨把他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和脏污。僵白的脸上存着一抹痛苦的表情,唇角裂开,颌下还淌着深红色的血液。衣裳残破,鞭伤累累,没有一处好肉。
昨日早晨,白鸿光还在轻笑道别,船头的微风吹起他的衣裾,翩飞不已,好似谪仙。
如今的他被屈辱地挂在木桩上,气息全无,面容凄惨。
只在这短短一夜之间,他究竟都受到了什么酷刑?
无人知晓。
闻琦年咽下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越过僵立的奚咏,抬起右手的剑。
剑影之间,白鸿光身上的绳索纷纷被切断,鞭伤斑驳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只余肩部的两枚浸血铁钉,紧紧地将他楔在了柱子上。
正当她寻找取下铁钉的方法时,一言不发的奚咏忽然向后退了步,伸出穿着鸦青皂靴的长腿,狠狠一脚踹在柱根上。
也不知道他究竟使了多少力气,而且柱子的根基尚浅,顿时变得不太稳固,微微晃动着。
他墨眸虚起,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脚,这下,木柱应声而倒,向后砸在台阶上,两侧扬起无数飞尘,弄脏了视线,将白鸿光的身子湮没了去。
山林中惊起众多飞鸟,周围有几只灰扑扑的乌鸦也盘旋到了上空,在那处喑哑地哀鸣着。
闻琦年一惊,有些愣愣地:“你做什么?”
“人都没了,”奚咏凝视着倒下断裂的柱子,像是叹尽了肺腑之间的怒气,语调轻缓,“身体还有什么用?”
可他这么做,岂不是对白鸿光不敬?
“这实在不像你会说的话。”她蹙起了眉,不大认同。
奚咏闻言,居然低头轻轻一笑,光影中,神色无法分辨:“式玉,那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呢?”
此刻,闻琦年竟突然有些猜不透自己认识了十五年的竹马到底在想什么。
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呢?
向来风度翩翩、高风亮节的奚公子,琼城众人交口称赞的如玉君子,定会觉得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好像也并非如此。
她讲不出自己的想法,只得怔怔地望着对方,思绪一片混沌。
“君子行于世上,只求问心无愧,”奚咏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有淡去,轻声地自言自语着,“这是父亲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要问这世间谁对他的期望最高,那定是父亲奚敬轩。
犹记当年,在大学儒的书房中,挂着一副行书字画,是奚敬轩最为喜爱之物。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二十六字。
“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往。”
外人眼中只知道,奚敬轩花了十九年,教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小儿子,就连奚家祖父,也会夸一句:“咏儿实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立于我侧,的确是芝兰玉树。”
“但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的是,君子就算再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却依旧难以避开小人戕害。”
冷笑着的俊美公子站在山阶前,精致的眼眸不再似往日般明亮,蒙上了一层阴翳:“君子,能对小人做些什么呢?”
公子负手而立,那身暗灰缠枝莲纹锦长裳被雨水浸透,复而半干,已是微皱,脚边则静静躺着一柄沾满尘土和雨水的玄剑。
沉默良久,他忽然将自己所穿的外袍脱下,披在了尸体上,若有所思地说道:“人魂一散,只剩下死物罢了,叫胥山派来收尸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