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镇中空荡无人,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窗,不敢出来走动。
惟有个好奇的小男孩按捺着强烈的畏惧,躲在窗后,透过雕花小孔看向街道。
在一炷香前,魔教教主忽然在镇子中现身,把青笛阁的人杀了个干净,鲜血的腥味穿过阁楼,飘荡在镇中的街道上,引得所有人惶恐不安,如坐针毡。父母三令五申,叫他们这些孩子千万不许闹腾。
郁琮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小孩偷偷溜到无人的临街房间中,这才躲过了父母的注意,能让他瞧一瞧传说中的魔教教主真面目。
稍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让所有听见的人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却也悄悄松了口气。
魔教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孩子兴奋起来,黑亮的大眼睛藏在窗后,扒着框缝仔细盯着,想知道那个传说中最为嗜杀成性的大魔头究竟长什么样。
数名黑衣人纵马而近,其中,领头的那一位极其扎眼。
他束着墨冠,是个俊美异常的公子,鸦纹玄色的衣裾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双长腿蹬在马腹间,腰侧别着长剑。
这就是那个郁琮吗?小孩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凝在了公子的脸上。
他面色冷酷,唇线紧抿,眼眸中的寒意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拎着缰绳的指间还沾着没有拭去的鲜血。路过小孩所在的窗楹时,他忽然侧眸一扫,目光冷漠凌厉,似乎知道有人藏在后面。
短短一瞬,惊鸿一面,但却也让小男孩恐惧尤甚。
公子嘴角勾起莫测的笑容,向前倾身,抬手扬鞭一甩,和黑衣人们渐行渐远,只余吓得说不出话的孩子呆呆站在原地,小嘴一瘪,葡萄般的眼中涌起泪花。
爹爹说的果然是真的。
郁琮大魔头,好可怕……
……
梨木屏风后,奚咏一把扯下了自己沾满血的外裳,身上只余下单薄的中衣,腰腹间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的后背上残存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长腿匀称,带着蓬勃的力量感,竟透出几分令人脸红心跳的蛊惑,和平日在闻琦年面前表现出的温柔无害大为不同。
除去了紫玉冠,一头绸缎般的乌发散下,有几缕贴在了他的脸际,衬得那双平静眼眸中的墨色更为浓郁了些。
飞溅在外裳上的血点就像是一枝枝绽放的艳梅,显出几分颓败而华美的气息。他瞥了眼,将其丢弃在地上,抬脚走进了雾气朦胧的碧清池。
热水静静流淌着,奚咏靠在池边,拧眉思索,感觉体内躁动不安,功力似乎又即将提升一层。
今夜,玄剑剑尖刺破那些人的血肉时,手下的触感让他只觉得灵魂战栗不已,恨不能再多上来几个,一同杀掉。这还是只是第四重的功力,若再上一层,恐怕就会和那时的景桓山庄老庄主一样,变得更加狂躁易怒。
奚咏抬起了白皙而骨骼分明的手,无数晶莹的水珠从指间滑落,他看着掌心中的伤痕,抿唇不语。
不论如何,不能伤到式玉。
只要式玉还能像过去那样和他相处,他就能感到巨大的慰藉,似乎自己还是过去那个问心无愧的玉面君子,与如今这个杀人如麻不分善恶的郁琮毫无干系。
他就能在式玉面前保持住最后的一丝干净和体面,再看看少女的微笑。
这些年来,式玉虽冷情,却也仍是个善良无邪的少女,所以,绝不可暴露真相。唯有如此,才能护住本就身世孤寂的她,捧给她静好的岁月。
为此,他定会好好地忍耐住,继续维持那个言行谦逊的名门公子形象。
思罢,片刻后,奚咏淡声说道:“历昔,把那件衣裳拿过来。”
“是。”屏风外的历昔连忙应下,将一身暗兰涡纹的锦绸衣裳捧出,恭敬地递给了起身上岸的奚咏。
魔教教主日理万机,自然需要些得力的手下,历昔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最亲近的贴身随从,向来进退有度,沉默寡言,办事稳妥。
衣裳散发出幽幽的沉木檀香,雅致而矜贵,仿佛能遮住所有的血腥杀气。
不顾头发还尚且半湿着,奚咏随意束起,推门而出,接过了历昔手中的食盒,向歇云院走去。
食盒里装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还有一碟霜色浆果蜜饯。
月上树梢,已然亥时,院中亮着一排莹白的灯笼,屋内灯火已经熄灭。侍女们看见教主走来,刚欲行礼,却被他扬手制止。
奚咏按了按额角,带起柔和的笑意,只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厢房中静悄悄地,漆黑一片,香炉中袅袅生烟,他缓步走进内室,不经意间,手中的食盒忽地磕在了楠木小柜的一角上,发出了短促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
不好。
式玉的睡眠向来比较浅,对动静极其敏感,这下,恐怕已经吵醒她了。奚咏皱起了剑眉,歉疚地看向内室的拔步床。
谁料,拔步床上的身影一动未动,没有任何要醒来的征兆。
奚咏面色一紧,深深恐慌起来,心飞快跳动着,顾不上皂靴发出的踢踏响声,疾步走过去。
过去的一千个日夜,她也是那般躺着,死气沉沉,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何时醒来。
难不成昨夜和今日都只不过是场美梦,她从未醒来过?
不,他绝不允许。
“式玉!”
闻琦年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软被之中。奚咏急切地扶起她的肩头,眸光沉沉,将人翻了过来,伸手一探,她半阖着眼,额上全是汗水,黛眉蹙得极紧,像是承受着剧烈的疼痛,有些神智不清。
这副样子让奚咏极为心疼,他眼眸一扫,发现她的左手捂在小腹上,月色下,指间的关节都泛着惨烈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