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也乘着夜『色』飞走了。
四下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陈芽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刚才的吼声带走了她身体里的最后力量,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她所描绘的当日的情景,一起从她指缝里泄『露』出来。
“我那天看见甄欢……她单独站在水库旁……我问她想去干什么,她说她想跳下去『自杀』。呜……她说得很平淡,脸上还带着笑……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就回她说这里水浅,死不了人,前面水更深。”
“她,她……”陈芽断断续续,“她还向我说了声谢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纪询闭了一下眼。他并未见过甄欢的死亡现场,但现在,那个模糊虚幻的场景正从遥远的彼端逐步接近,如幅画卷,展现他眼前。
画卷刚刚定格,画里的人便被牵上线,动起来。
朦胧的『迷』雾笼罩了画中人,纪询在自己的幻想里,见到了水库边的陈芽与甄欢。
死志早生,她被反复折磨着,向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投放生的期待。
期待落空了。
她礼貌道谢,背向人间,一跃而下。
池文澜放开陈芽的肩膀,他站在原地,比身旁的路灯还僵硬,他仿佛『迷』『惑』地呵呵笑了两声:“为什么你们要对自己的同学有这么大的恶意?甄欢做了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吗?让你们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陈芽不再说话了,刚才的吼声带走了她最后的力量,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
许久,纪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从幻想中脱离出来,再度看向陈芽。
陈芽是和甄欢有深仇大恨,所以故意在甄欢想要『自杀』的时候刺激她吗?
恐怕不是。
正如她自己所说,那句话,是无心的……是好玩……是不以为然的。
她的眼睛里从未看见过甄欢的困厄,对方的所有痛苦和『迷』惘,对她而言,只是吵闹烦人,所以她最后和甄欢的对话如此平常,如此漫不经心。
她以为甄欢在说大话,她也随口回应。
终于酿成惨剧。
“好了,”纪询将跪坐在地上的陈芽搀扶起来,“别哭了,我先带你回班级吧。”
然而原本失去了力量的陈芽又突然恢复了精神,将胳膊自纪询手中狠狠一扯,用通红的眼睛盯紧他,厉声说:“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还要试图关心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我告诉你,我就没觉得错,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又没有把甄欢推下去,甄欢之所以死只怪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这么脆弱就别来上学啊!”
说完之后,她扭头跑了,跑得极快,中途还撞到了周同学,也一步不停,一下子穿过草坪,冲入夜『色』的深处。
周同学朝后退了两步,站稳。
他的目光追着着陈芽远去,前方仿佛有一个影子。
虚幻的,苗条的,漆黑的影子。
他眨了眨眼。
一个影子变成了无数影子,无数影子藏在树后、草丛,墙下,不『露』声『色』,冷酷无情地朝他们看来。
“怎么了?”旁边传来纪询的声音。
他转头,对上纪询的目光,摇摇头:“没什么,眼花了。”
纪询想要追上人,但他又不是很确定,这时候也许让她自己冷静一下比说教会更好……但就这样放任着激动的人离去会不会酿成另外一个和甄欢相似的悲剧?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最后将目光转向依然木愣愣站在路灯下的池文澜身前。
“池老师。”纪询说。
池文澜的眼珠子动了动。
“池老师,你要不要追上去?”
“我追上去干什么?”池文澜反问。
“陈芽她……看起来有点激动。”纪询顿了下,“也许需要老师的开导。”
“我被解聘了,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但你或许可以联络她的班主任,把情况说明,或者用别的表述,让能够负责的人及时关注她的情绪和心态。”
“关注一个杀人犯的情绪和心态?”池文澜冷笑,“你们倒是挺好心的。不过我看不需要吧,如果杀人犯真有这么脆弱,当时是怎么对甄欢说出那种话的!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让甄欢去深水区的!这些小鬼,这些恶毒的小鬼……就是披着孩童外皮的恶魔!”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出声,将手中的黑『色』皮包重重掼在水泥地上,包的拉链崩开了,里头的东西自裂口挣出半截,一齐无声无息的躺在大家的脚下,像具穿肠烂肚的干瘪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