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毅安侯府接连爆出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老百姓大多都是凑热闹的,茶余饭后街头巷尾又多了稀罕的段子,可不开心着么。
勋贵人家想的显然多多了。
譬如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弄错了人
再譬如,尹娇娇又是如何确定真的是邵炎彬遗孤
当然这些好奇众人只在心里嘀咕,或者关上门了自家人好奇一番,出外自是不会说的。
尤其是得知当年那个寻错了的三小姐邵云娇还一直在侯府住着时,慢慢就有人猜到了当年大致的真相,不过这些想法自然也没人会说的,更没有人不知死活颠颠的跑去侯府询问。
哪怕是上门祝贺真千金回府,也都很识趣不去提当年的事,倒也一片喜庆。
尤其是在侯府遍下第二道喜帖尹娇娇和书亦茗的结婚请帖,整个京城都跟着喜气洋洋。
毅安侯府流落在外多年的千金,现在新封的县主;年纪最小,还是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他们两人任何一个人单独拎出来,都已经足够抓人眼球,更不用说是这两人大婚了。
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
尹娇娇才不管别人都会说什么,怎么说,她现在很是头大。
老夫人和侯爷说要给修整个院子,整就整罢,他们二人的心理尹娇娇也能理解,让他们做点什么,也能消弭些愧疚感。
偏偏,老夫人和侯爷非要给她修个又大又穷尽奢华的院子。
尹娇娇不是穷酸,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她又不常在侯府住,整一个这么奢靡的院子空在那里做什么
而邵青霖又时不时拿着陈设还有各式珍玩给她挑,尹娇娇提了好几次没必要,邵青霖全都不管,还兴致勃勃的满京城搜寻珍宝,往她那个院子里塞。
尹娇娇实在没办法只得找老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老夫人却道“侯府就是你的家,定然要有你的院子,虽然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可家里还是会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住几日,觉得夫家就在京城,不想住下也无妨,总归是要给你留着的。”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尹娇娇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老夫人和侯爷,补偿她的心理有,当然也有在给她撑腰的意思。
侯府里有她的院子,无外乎是在告诉所有人,侯府永远是她的后盾。
只不过都是聪明人,这话没有明说而已。
虽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尹娇娇还是挺感动的。
因着书家人丁单薄,也没长辈,大婚事宜,就全权由毅安侯府接管,就连她之前定做的嫁衣和喜服,老夫人都不满意,另请了二十二个绣娘上门,连夜赶制,也包括成婚后,她和书亦茗穿的各季衣服,都一并赶制出来。
是以,所有师傅上门那日,尹娇娇和书亦茗被按着量了好半天尺寸。
有侯府接管,尹娇娇便彻底清闲下来,只专心待嫁。这个时代的女子待嫁,大多做些女红之类,尹娇娇完全不用,因为她压根就不会做,她也没打算做,说是待嫁其实也跟平日里没多少不同。
春日里百花盛开,木香坊的生意她也没丢下,现在有侯府和县主的名头在,她一句话,就能有成车成车的鲜花送过来,她便在家里制香露。
今年她打算推个新品精华露,其实就是精华,擦脸的。
以前她推新品,还要靠着那些夫人小姐们帮着推,现在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她就是就是活招牌,这么想着,尹娇娇觉得县主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
这日,书亦茗好容易才有时间,同一甲的另外两位一起去拜考官,尹娇娇便独自去侯府。
这些天,她几乎天天都要来侯府报个道,要么是老夫人或者侯爷就大婚等事问她的喜好,要么就是,她来同老夫人说说话。
今儿老夫人问她喜好什么花色的盖头,五个花色给她选,她瞧着都挺好看的,可老夫人非要她选一个,她便只好选了个花开富贵。
选完盖头后,老夫人不让她离开,还有旁的要问她意见,尹娇娇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她也插不上话,怪无趣的,便跟老夫人说了一声,她去花园里看看看看有什么稀罕的花可以制香。
她不出府,老夫人自是随她喜欢。
侯府虽多年不曾有人住,但还是有人打理的,是以,花园的花,种类倒也不少。
尹娇娇折了几枝花枝,坐在亭子里,一个个细细地闻,打算制个混合香露。
正凝心闻着,眼风里瞥到一个人影朝她走来,尹娇娇以为是老夫人派人来找她了,头也没抬地问“祖母找我是又要挑什么吗等一下,我再选花瓣呢”
话落,亭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尹娇娇察觉不对,抬头便对上了邵云娇满是愁绪的双眼。
尹娇娇“”
她看了她片刻,放下手里的花枝,道“你找我”
邵云娇看着她,没说话。
她比上次见,更憔悴了,也瘦了很多,脸都尖了,显得眼睛尤其大,不过却没什么神,尹娇娇在心里叹了口气,指着对面的凳子对邵云娇道“过来坐。”
邵云娇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过来坐下。
尹娇娇都主动跟她说了两句话,她既然不打算开口,尹娇娇便不再问了,只拿起花枝继续挑花瓣。
先是整枝的闻,然后是一朵一朵的闻,然后是把花瓣揉碎了闻。
挑花瓣制混合香是件很细致的活,要足够的耐心,尹娇娇只细细地做着她的工作,也不管邵云娇。
邵云娇坐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尹娇娇。
她知道尹娇娇开了个很有名的木香坊,也知道她制香调香手艺特别好,满京城的贵女们都对她的香推崇备及。
年前的时候,她也曾收到过哥哥送回去的香露,她非常喜欢,直到她知道她很喜欢的香露是出自被她顶替了身份的尹娇娇之手,她就变得很矛盾。
一方面她是真的喜欢,一方面她们的身份
而香露还只是小事。
自打她知道真相后,就一直在等,等祖母和小叔同她摊牌,她也做好了被送出侯府的准备哪怕她很不愿意,很惶恐。
她不是要赖在侯府不走,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前天,小叔终于来找她了,同她摊牌,当时她提着一颗心,大气都不敢出。
许是看出来她的不安,小叔跟她说,让她放心,不会不管她的。
小叔走后,她丢了魂一样坐了许久。
小叔说会管她,却并没有说以后她会住在哪里,也没有说怎么安置她,她还是很怕。
哪怕她知道,侯府并不是她的家,可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把侯府当做自己家,现在突然这样,她受不了。
可不敢去问祖母和小叔,只能自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这些日子,尹娇娇常常来侯府,可除了那天那一面,她再也没在尹娇娇面前出现过,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今天她终于鼓起了勇气,过来见尹娇娇。
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见了她,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见她一面。
她看着一脸认真正在拈着花瓣细细嗅的尹娇娇,掩在袖子里的手,握了又握,指尖都把掌心扣破了,她才哽咽着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尹娇娇随手丢掉碾碎的花瓣,用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笑着问她“对不起什么”
被她这么一看,邵云娇突然就特别心虚,她手脚冰凉,脸上仅有的丁点儿血色也都褪了个干干净净,她看着尹娇娇,眼底慢慢泛上雾气“对不起,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对不起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在道歉。
尹娇娇突然打断她的话“不用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
邵云娇还在说着对不起,听到这话,霎时一愣。
尹娇娇看着她又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用道歉。”
邵云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愣愣地看着尹娇娇。
这些天,她虽然大多时候闭门不出,可也总会听到各种声音,什么她是个假的冒牌货,占了真小姐的位置,享了这么多年福诸多这种话。
还从没人跟她,她没有错。
说这话的人,还是大家眼中她最对不起的那一个。
她看着尹娇娇,不知怎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这么多天,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是占便宜亏欠的那一方,所以她不敢表现出任何委屈。
直到尹娇娇说出你又没有做错什么,那被她藏在心底的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
这一哭,就刹不住了。
这些天,她都不敢哭,再难过也只敢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生怕被人知道了又要编排她什么。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在尹娇娇面前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越想停越止不住,到最后,哭到抽噎,干脆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邵云娇会哭,她是有预感的,她那句对不起太小心翼翼了。
但她会哭成这样,尹娇娇是完全没料到的。
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心底叹了口气,估计是憋狠了。
这样的事,放到任何一个千娇百宠的贵女身上,怕是都扛不住。
打击太大了。
不过邵云娇会来找她,她也蛮意外的。
听她哭了许久,尹娇娇都觉得她都快要把嗓子哭哑了,这才轻轻推了推她“别哭了。”
邵云娇哭得太大声,没听到尹娇娇说什么,但知道她推自己了,便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她。
尹娇娇取出一个崭新的帕子,递给她“别哭了,擦擦眼泪。”
她眨了眨眼,大颗大颗泪珠子跟着往下掉,她没接,还是在哭。
尹娇娇有点头大,邵云娇也就十五岁,又是一贯的娇宠到大,心性自然要比同龄的女孩偏小一些,尹娇娇看了她一会儿,只好道“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这次邵云娇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她接过帕子,好容易才止了哭声,但还在抽噎,她便一边抽噎着,一边对尹娇娇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怪、怪我”
尹娇娇笑了“我怪你什么”
邵云娇眼睛都肿了,怔怔地看着她“我、我占了你的位置。”
“刚刚说过了,”尹娇娇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这话就不用说了。”
哭太狠了,邵云娇脑子有点懵,听到尹娇娇这话,她诧异道“那谁错了”
看着她格外较真的目光,尹娇娇沉吟片刻后道“谁都没有错,造化弄人罢。”
邵云娇“”
尹娇娇笑笑,又道“你放心在侯府里住着就是,没人会赶你的。”
“可”
尹娇娇看着她“侯府这么大,还容不下一个你么”
邵云娇“我没有要做什么我”
“嗯,”尹娇娇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真要做什么,早就该有行动了,还用等到现在。
“这些天祖母之所以没有见你,”尹娇娇想了想,还是替老夫人解释了一句“并不是讨厌你,只是事情太多,老夫人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提到老夫人,邵云娇又快要哭了。
尹娇娇忙道“你看这些天你在府里吃穿用度和之前有不一样么”
邵云娇摇头。
尹娇娇又道“等过些日子罢,老人家年纪大了,那么多年的心结,也不是一下就能解开的,等她过几日想通了,就会见你了。”
邵云娇这才反应过来,尹娇娇竟是在安慰她。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尹娇娇,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尹娇娇笑了“我哪里对你好了”
“你给我手帕,”她示意了下手里的帕子,又抬头看着她“还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还让我放心。”
尹娇娇“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邵云娇“哦。”
“侯府不会不管你的,”尹娇娇再次对她道“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呢,你也别想太多了。”
怎么说也是打从老夫人亲自带大的,还是真的当成亲孙女,注入了满腔爱意,养大的,老夫人怎么可能对邵云娇没感情。
十几年,莫说是个人,就是个阿猫阿狗,都会舍不得。
老夫人心思本来就重,当年长子的死,她就一直没有释怀,又来这么一件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也是正常。
毕竟现在她也是刚被认回来,老夫人总要顾及她的感受,虽然她说过没关系,可话她这么说了,别人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总之就是造化弄人。
邵云娇既然来找她了,还这么单纯给她道歉,她便开导她一下,年纪小,又没受过什么打击,别钻牛角尖,否则到时候谁都不好受。
邵云娇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心思复杂地点头。
尹娇娇看了看日头对邵云娇道“我先走了。”
邵云娇忙站起来“哦。”
尹娇娇刚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玉瓶“这个给你。”
邵云娇一脸不解“这是什么”
“精华露,”尹娇娇道“擦脸的,每天净面后,先擦一层这个,再擦粉,睡觉前也可以擦一擦我刚制出来的,香味可能有些不大稳定,你可以试试看。”
邵云娇“”
好一会儿,她才不解道“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尹娇娇哭笑不得“这就叫对你好了”
就一瓶刚做出还没上市的精华露而已。
邵云娇一脸茫然。
尹娇娇又笑着道“回去睡会吧,眼睛里都是血丝,看着人也没精神。”
说完,她不再停留,按着原路往回走,她得去老夫人那里看看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她就回去了,书亦莛这几日知道她过些天要住在侯府,可闹腾了,回去陪陪他。
尹娇娇走后,邵云娇看着她的背影,在亭子里又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瓶还有那个被她揉捏的不成样的帕子,半晌,她握紧了手,抽了抽酸涩的鼻头,这才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外出办事回来的邵青霖听说了邵云娇找尹娇娇的事,颇有些不安地解释“云儿她”
尹娇娇正在吃松子,闻言抬头看他。
对上她的视线,邵青霖一下就噎住了,好一会儿,他才道“祖母和父亲商议过,过几日就送云儿去别院住着,你不要”
“不用,”尹娇娇打断他的话“就让她在侯府里住着啊,侯府这么大,还容不下她一个小女子么”
邵青霖“不是这个意思,祖母和父亲当然还有我,都觉得,你既然回来了,她再继续留在府里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尹娇娇笑了“就让她在府里住着罢,没什么亲人,也怪可怜的。”
邵青霖登时就说话了。
尹娇娇又吃了一会儿松子,诧异地问他“你盯着我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