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中,阿阴太久未吸食阴气怨气,再加今日赶上正午当街疾奔,现下连化烟回阴司的力气都没。
果真,鬼想长时间在人世间生存,绝非易事。
应是世间最大的痴心妄想才对。
她亦不能传音,只能寄希望于有同类灵力深厚的鬼路过,听到她鬼语呼救,带她一程。再不然,便只能等彻底殒灭之后,谢必安和范无救搜鬼之时把她阴尸带走,丢到醧忘台作孟婆汤的好材料。
药叉白日里恰好躲在城北郊外地下的一座墓里偷盗,有墓鬼碎嘴长安城接连阴日放晴,鬼差阿阴当街穷追五通,损耗极深。
他不齿阿阴为了个小和尚主动揽了捉恶鬼的担子。鬼差都是按照名单行事,抓的也是阳寿已尽的凡人之鬼魂。恶鬼、厉鬼叛逃,是地狱狱卒的职责,他们常年同这类鬼打交道,经验丰富,她凑个什么趣黑白无常还有法器在身,她两手空空,定不好过。
本想着待她顶不住了,会主动找他。却不成想直至午夜,仍没个声音。陈府还算内敛奢华,房梁倒也是好卧,药叉躺在陈怀薷闺房房梁之时如是想。
直至听到阿阴纯靠人类的嘴说着鬼语,是求救之词。他倒吊着,在窗前晃了晃,屋内的人毫无反应,蹊跷至极。赶紧踢开了窗钻进去,见着的就是阿阴躺在地上,头纱已经散落,浑身像是寻常女子发了红疹,没一处好肉,她因为疼痛而撕挠,双颊还有抓痕。
药叉大惊“你也着实太狼狈了些。”
阿阴见是他,如同凡人见神明那般感念,“我快不行”
“你真是衰,赶上这日子,我教你不要揽事,最近地狱好些狱卒都有伤亡,更遑论你个鬼差。还有,长安城那个王小郎是惹了你的小和尚谢必安现下气的不行,你改了他捉鬼名册,他放话定不饶你。”拎起来桌子上的各式补品,表情嘲讽,“人间至补的东西,你吃了有用我说什么来着”
她没有骗竺寒。那莫名身死的商户,确实不是她所杀。只是去拿钟馗法器之时,赶上黑白无常打瞌睡,便改了个名字,小事而已。谁教那人口吐下作之言
两人每每见到都忍不住互相数落,他任阿阴倒地,先要说上一通。可阿阴现下实在难受,只想尽快被他带到任何一处有阴气的地方,般若寺下的林子里最好,有她躺了五百年的棺椁。
扯着他绿色脚爪,声音颤抖,“收声,我真的很难”
药叉叹气,“我拖你回林子。”
阿阴摇头,“身体已有些僵,挺不到那时。”
夜半三更,小和尚放轻脚步,偷偷跟上矮个绿皮鬼。
药叉自知被人跟着,从来都是鬼跟人,人想偷跟住鬼不被发觉,实在是天方夜谭。他去的是陈府后厨,有笼子里养着只活鸡,因竺寒小师父到来而准它多活几日。也不必拿菜刀,径直进了鸡笼,他身形小巧,比鸡大不了多少。
下手极其狠冽,左手钳制住了鸡的脖子,自言自语道“还是个母鸡,甚好。”
另一只手抠进眼眶,嗖的一带,寂静之中,有血肉分离的声音,鸡的眼睛被挖了出来。那母鸡哀叫一声,死命挣扎也是无用。墙边偷看的竺寒为眼前所见而惊愕,心脏狂跳,合掌的手亦在抖。
药叉取了两只眼睛放在盘子里,鸡已经濒死,松开脖子也不作挣扎了。正好方便他取心,掰开翅膀,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探进去
竺寒愣在原地,背后皆是虚汗,药叉自己不吃,那定然是给阿阴吃。见那鬼端着盘子走远,他赶紧跑回自己房间,靠在门上呼吸急促、怔愣难消。
药叉偷笑,直道果真是纯善的小和尚。
阿阴吃下那生血淋淋的鸡眼和鸡心,嘴边和手指间都是腥极了的血气,不肖一会,默默化成了烟覆上药叉的背。药叉推开门,噌的一下飞上房梁,消失不见。
而竺寒听到那“吱呀”一声,跟着开了门,只见药叉背影,有灰烟萦绕。
他知道,那是阿阴。
心跳仍旧急促,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放心,不知为何,实在是莫名。
进了阿阴宿的那间客房,床榻整洁,无人躺过,桌上补品有些凌乱,地上留有一张盘子、一滩鸡血。他默默把补品摆放回原位,又擦干净了盘子和地上的血,悄然合上门窗。
谁也不知道,这夜发生过何事,只当是捉鬼天士深夜不辞而别。小和
尚通夜诵经,又是整夜不眠,为自己行为举止不解,又为心头莫名担忧而迷惘。
林子里,药叉把阿阴扔到棺椁里,周围阴气怨气极深,她吸食不少。
绿皮鬼扒在棺椁上调笑,“你的小和尚看着我带你走的。”
她化身成人,平躺着,“幸亏我刚刚是烟。”
那眼中满是侥幸,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哀伤,提了袖口擦拭嘴边的血迹。药叉见她这幅样子,不知怎的,那句“他可是亲眼看见我为你取心取眼的”就收了回去。
张口闭口半天,干巴巴问了句,“魂锥我一会送回地府,钟判这法器着实太过凶狠。那五通明明半点渣都不剩,你又给小和尚个净瓶教他超度,为何”
她荒凉地笑了,提及那个人,眉眼便立即染上灵气与风情,“他信佛祖,就教他信罢。佑他心安,我自也心安。”
阿阴俨然想开,要维护小和尚内心至纯至善的信仰。却也不知,这般好似“反其道而行之”,恰起了相反作用。
药叉嘲讽“哟,阴司俱惊,阴摩罗鬼成了善男信女。”
竺寒留在陈府半月,同陈家祖母论佛法,给陈怀薷讲经文。日日过得同样,却不见那个灰衫女子娇笑着出现。待到他准备辞别那日,心里有声音确信,她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