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找我”百里伟这几年在外打拼,没有回过青城。甫一回来,县长便登门拜访,着实有些不明所以。
“你之前捐资帮城里建的步行街已经完工,商家陆续入住,这可是一项刺激消费、带动经济的工程啊。等到县区繁荣起来,创造了就业机会,大家的腰包都会慢慢鼓起来的。”县长红光满面,白胖的手不自禁揉搓起来,“还有你名下的酒店,我在步行街给预留了最好的位置,启动资金已经报备到县财政,就等你回来招聘人手,开始营业了。”
百里伟脑海中一片浆糊,县长的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吐出的字眼他都能听懂,但联系起来的意思他却一点也不明白。
“您刚才说我捐资”
“是啊,”县长见他茫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你可没少捐助我们县,修路建房还有圣恩孤儿院的融资你都出了大力,是我们的福星啊。”
“您可能是弄错了,我”百里伟摆手,倏然想到什么,眼神呆滞下来,怔怔看着院子中一颗胡椒树,不再说话。
“回来就好。”县长仍旧沉浸在喜悦中,四周环顾了下,“这院子已经不能住人了,你今晚就去县里最好的酒店歇息吧,那里也有你的股份,算是你自己的家。”说着又拍了拍百里伟的肩膀,道“就这样说好了,今天你先休息,明天我去宾馆找你,讨论步行街商业计划的具体细节。”
县长走的时候带上了木门。百里伟仍旧呆呆的看着那颗胡椒树,没有动过。
“阿晟”一行浊泪顺着百里伟枯瘦的面颊流了下来,逐渐不可收拾,滴落在他脚下的泥土地上。
他与百里晟幼年失去双亲,百里晟是他一手拉扯长大,长兄如父。两个枯瘦的小男孩,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其间辛苦滋味鲜少有人能体会。
每次讨来的饭菜,他都让给百里晟,等他吃饱喝足了,自己再吃那些残渣剩籽后的残渣剩籽。夏日虫蝇蚊蚋肆虐,入夜的时候他总是守在百里晟身旁,用蒲扇驱散那些讨人厌的细脚恶魔,让弟弟能安然入睡。冬天严寒难耐,他将讨来的棉花悉数塞到百里晟破旧的棉衣棉裤里,期望能帮他抵挡那无孔不入的风雪霜冻。
百里晟十四岁那年,他带他进了城。两人在东四十条桥上乞讨的时候遇到一个穿西服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扔了十块钱给他们,然后盯着百里晟清秀的脸蛋看了很久,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之后几年,百里晟的变化让百里伟着实为他高兴。他变得越来越漂亮,身量也如抽芽的小树苗,快速的超过了自己。百里晟渐渐开始有小姑娘追捧,他带亮晶晶的耳钉,染黄了自己漆黑的头发,穿破了的牛仔裤,熟练的跳着令一众人群尖叫的热舞,奔着星星月亮去了。
百里伟在人群里跟着鼓掌,内心满是喜悦,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兄弟二人从此分出了高低,隔出了贫贱。
后来他开始走不正当的门路聚敛钱财,为百里晟拓宽星路。百里晟是星空中的明月,他却连星星都不是,只能做地下的一株草,一株没人问津,甚至讨人厌恶的野草。
百里晟知道他钱财的来路后便开始劝阻他,他愤怒起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他问百里晟要钱,百里晟说自己没有钱。他冷笑,大明星拍一集电视剧就几十万的入账,没有钱骗谁呢他以为弟弟变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又是最不干不净的娱乐圈,清水荷花也能被染成污泥。
百里晟不愿意给他钱,他暴怒之下一拳打在了百里晟洁净苍白的脸颊。
回忆断在这一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百里伟不愿去想。
他的弟弟,不是没有钱给他,只是不想让他用这些钱陷入泥潭越来越深。百里晟将自己这些年的收入全数捐给了老家,以哥哥的名义。他的弟弟在给他铺路,铺一条他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后,仍旧能有所依靠东山再起的好路啊
百里伟踉跄走向那颗胡椒树,跪在了树下,抱着树干呜咽不止。
县长推开百里伟家大门的时候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孔,令人非常不愉快。
他敲了很久都没人应声,只好自己推开门。昨晚让百里伟去宾馆入住他显然也没有去。
“伟子”他叫了声,没有人应,疑惑着走进去,赫然发现百里伟正蹲跪在院子里的胡椒树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大清早的,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手下的触感很是怪异,县长凝眸看去,眼光先是落在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的一行童稚字迹上,“百里晟永远爱哥哥百里伟”,天长日久,刻痕几乎不可辨认。
百里伟的头低垂,靠着胡椒树干,那脑壳破了半边,里面黑洞洞的,空空如也。县长的血液瞬间涌到脑子里,一声尖叫卡在喉咙,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这方诡异的院子。
一只漆黑的乌鸦停在破棚屋上,黑豆似的眼睛冷漠的看着这方院子。胡椒树下的尸体因为被触碰,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