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完美的小孩子更是如此。
但这种常识,东方仗助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在六岁之前,在他的世界里,完美这个词,就等同于他的青梅竹马,吉良吉光。
准确地说,东方仗助自己并不认同、也无法理解这一点,但他的世界由周围的人组成,而周围的人都持有共同的观点,无意识地逼迫他去认同吉良吉光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孩子。
她可爱却不自矜于可爱,善良却不逼迫善良,聪慧却不过分炫耀,天真却又懂得进退,她连撒娇都是最完美的撒娇,谁能拒绝这个眼眸流淌着金色星海的女孩呢
吉良吉光第一次登场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她的母亲汐华佐和子的烙印,八卦传播很快的小镇里,人人望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不自知的异样可短短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遗忘了她的身世,小孩子想成为她的朋友,大人将她视为自家孩子的榜样,而当时的孩子王东方仗助,作为最先向她伸出友谊之手的存在,自然而然地,成为“完美小孩”最好的、最般配的朋友,人人都憧憬着他们的友谊。
实际上,还是小孩子的东方仗助自己都有些迷糊了,他开始怀疑一个月前从楼上摔落的笨蛋女孩子是自己的错觉,他“最要好”的朋友一直都闪闪发光。
就算未来能成长为敏锐细心的可靠强者,此时的东方仗助,也只是个满脑子都是玩耍的普通男孩罢了,也许在某一瞬间,他会察觉到些许违和,但更多的时候,他都被这位“最要好的新朋友”带跑了节奏,沉浸在吉良吉光那些有趣的游戏、新奇的想法里头。
他们每天一起玩耍,放学后手牵着手到东方家里,继续着白日未尽的游戏,东方朋子与所有家长一样,都喜爱着这位完美的女孩,热情地招待她,以至于仗助从来没意识到认识两年,自己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好朋友”的家中直到某一天,他偶然间偷听到老妈与外祖父的谈话。
“离婚”、“逐出家门”。
由于身世的关系,东方仗助对家庭相关的词汇总是多一分敏感,这帮助他
迅速地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
平日里看似无忧无虑的男孩失眠了,他担忧着好友的情况,但又微妙地感到自己与她的距离更近了一分。
他们都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在理解自己的内心活动前,仗助先一步感到了愧疚,这让他下意识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内心的不安。
这种不安,其实时常出现,在男孩如晴空般干净澄澈的内心中,留下一抹阴云。
天性的温厚体贴让他不想伤害别人,每当这种不安出现的时候,他都会选择独自忍耐而非求助母亲东方仗助本能地意识到,朋子的“不安”比他更加深重,而他不想看到好强的女人强忍悲伤的神情。
而现在,他的好朋友吉良吉光,遭遇了与他相似的事情。
她一定在不安吧
是不是也会为了安抚她的母亲,用伪装去掩饰真正的心情呢
作为好朋友,东方仗助又应该怎么做
男孩烦恼着这些超越他年龄层次的问题,一夜里翻来滚去,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在朋子“你是不是晚上偷偷看漫画了”的质问声中,早早溜去了幼儿园。
他找到吉良吉光的时候,女孩正在荡秋千。
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只有赖床迟到被家长押送的份,早起早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唯独吉光小朋友是例外,无论仗助小朋友按时到还是迟到,吉光小朋友都已经在园里,带着万年不变的可爱笑容,向每一个朋友问好。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依旧早到的金眸女孩坐在难得被空置出来的秋千上,远远望去,小短腿正卖力地一蹬一蹬,将自己抛向半空。由于营养不良,她比同龄的孩子发育得迟缓,儿童秋千也玩得有些吃力她这样笨拙的模样,东方仗助以前只见过一次最初相遇的那次。
神使鬼差的,东方仗助将欲出口的招呼声咽了回去,闷声不吭地悄悄接近。
然后,他听到了细弱的哼唱。
令人想起萌芽的新翠,幼鸟的绒羽,清晨里映照着攀升日轮的露珠,又或是夏夜梦中从天上滴落进掌心的星星种子。
一切新的、美好的东西,都仿佛在那歌声里蓬勃生长着。
而歌声的主人,与
他印象中不同,也与他想象中不同。
东方仗助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那令人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歌声戛然而止,直到秋千的金属链因为急停而发出“嗞啦”的难听音效,才堪堪回神。
吉良吉光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手扶着栏杆,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嘴角噙着笑,并非平日里可爱到毫无瑕疵的笑容,东方仗助也没能从同龄人的表情库里找到相似版本。
她嘴角翘起、声音淡漠地说道“仗助君。”
“”仗助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是今后成长起来的东方仗助,应该能够轻易识别出小青梅的笑容里究竟是“恼”多一些、“羞”多一些、还是完全的“怒”,并针对笑容的版本,从容地选择插科打诨、得寸进尺还是装傻充愣的应对方案。
可彼时的东方仗助,显然与青梅没有足够的默契,也没有足够的情商,甚至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也有些迟缓他没能立即意识到父母离婚,快乐唱歌这个迷惑行为隐藏着什么关键信息,他只是单纯地觉得
“真好听。”
非常符合年龄的的发言。
他似乎想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出更具体的赞美,可惜词汇量匮乏,只能傻乎乎地说道
“就和我梦里的星星唱得一样好听。”
吉光小朋友似乎愣住了,嘴角扯了扯,可爱的脸蛋微微扭曲。
“是吗。”她犹豫了一下,用更轻的声音补充道,“这是我经常给自己唱的摇篮曲。”
“好厉害啊,能再给我唱一回吗”
“如果你别再躲在人背后偷听的话。”
“我没有偷听啊,我只是在吉光背后站着听。”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女孩的语气透着没有遮掩的不耐,与往常的甜美有礼差距甚远,她扭过头没看他,绒羽般的紫色齐耳短发下,白皙面颊微微发红。
仗助盯着她的侧脸,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