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笑声,不知怎么,听起来好像和之前的餐桌上每一次的笑都有些不同。
“”
就连不远处的店员都停下了脚步,视线往这边歪了歪,一片寂静中,陆沈枝这才察觉到,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
他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不是,我、我”他试图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作出解释,“我”
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鞠躬的时候是极为自然的,却忘了这种礼仪可能不太适合应对他们当下的关系
陆沈枝从头到尾都有些混沌的脑袋一懵,更觉得羞耻了,几乎不敢想象在蔺先生眼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蔺斐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沈枝,笑意难得蔓延到了眼底,没让人继续尴尬下去,开口应了他那句慢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戏谑。
“谢谢,我会的。”
陆沈枝目送着蔺斐的身影离开咖啡厅,还回不过神来似的,恍惚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愣愣地看着对面那个空了的咖啡杯,脑子里的思绪纷乱,漫无边际,半晌,才缓缓地起身,准备去结账。
却被告知不用了。
“先生,您那桌的另一位先生在临走前已经买了单了。”收银员带着标准的微笑,笑道,“您可以直接离开,不用再结账了。”
“啊是吗。”
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陆沈枝愣了愣,只好收起已经拿出来的书包,转身离开咖啡厅。
原来蔺斐走得这么急,竟然还记得去为他买了单吗
回想起来,蔺先生确实在很多细节上都称得上极为礼貌和绅士,和陆沈枝在见面之前拼凑出来的一个冷漠,高傲的形象完全不同,贴心地买了单,并没有对这个简单的环境表示出不适,甚至还把那一杯不知道合不合他口味的咖啡喝完了。
也与他多年来想象中的人有些不一样。
陆沈枝捏了捏食指,深吸一口气,叫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来时的路,很快便回到了席家。
席家巨大的房子这时候很空旷,可能是他回来的
太早了,连席太太都不在家,只有来来往往的佣人跟他打招呼。
保姆张姨弯着眼睛,笑道“回来了”
她是这栋别墅里少有的对陆沈枝比对席家其他人还要亲切的,用她的话说,这个孩子是少有的愿意耐心陪她聊天的人,乖巧又懂事,让人不自觉地心疼。
“嗯,我回来了张姨。”
可今天陆沈枝难得没有和她寒暄太多,很快走上了楼梯,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径直走向桌前,再度打开抽屉,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光盘,放进了电脑里。
如果此时席瑾在,应该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上次在陆沈枝房间里看到的那张。
电影缓缓地开始播放。
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一开头,声音响起,便是一大片昏暗的色彩。
而第一幕,是一个少年孤狼一样的眼神,他这么看了一眼正在呵斥他的工头,接着沉默地继续搬起地上的砖头。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没有上过学,刚出生不久父亲就跑了,留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一直打零工,艰难度日,等他长大一点以后,母亲身体不好,就由他出来干活。
工地的工头态度粗暴,只会不断训斥让人干活,连让人歇一会儿的时间都不想留。
电影的镜头细致而冷静,沉默地记录着一切,低矮的泥土砖头房子,小小的两间,破烂发白的衣服,仿佛能闻到的苦涩药味,缺了一个角的棕色瓷碗,让人难以下咽的黑馒头。
构成了一副色调昏暗的画面。
因为之前得罪过人,回家的路上,经常还会有周围成群结队的混混来找少年的麻烦,六七个人一拥而上,淹没了少年稍显单薄的身形而少年比他们更狠。
他从小野蛮生长,像野外的孤狼,日复一日把爪子磨得尖利,虽然还未长成,但那股狠劲儿却锋利逼人,对方人数多,他便只对着一个人打回去,一声不吭,下手却狠厉。
直到对方都被吓退,任他一个人伤痕累累地回去。
陆沈枝依旧认真地看着这部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电影,看着少年逐渐成长,逐渐挣脱黑暗,得到救赎,最后走在田野下。
只是这次,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电影中主人
公的脸上,直到最后电影结束,演职员表缓缓滚动,主角的名字后面,“闻斐饰”三个字浮现在屏幕上。
他按下了暂停,愣愣地盯着那三个字看。
蔺斐闻斐
陆沈枝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两个有些相似的名字会有什么联系。
这部电影在国内知名度并不高,虽然其本身得到了外国的奖项,但是由于没有在国内公映,连演员和导演都在之后销声匿迹,所以很少有人真正知道和看过。
但从第一次买下这张光碟到现在,这部电影他看了无数遍。
在这场错位的人生中,陆沈枝从来都不是幸运儿,父母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双双意外去世,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连争取到上学的机会都无比的艰难。
而在学校,因此而来的欺凌事件也时有发生。
说来不可思议,其实大部分人大概都会因为这部电影压抑的气氛而感到不适,只有陆沈枝奇怪地主角的抗争中找到了力量。
因为电影中主角反抗的样子,就是他自己做不到的。
就是电影中那个眼神冷漠却凌厉的少年,给了当时的陆沈枝极大的力量,让他跌跌撞撞地学会了不再一味的躲避和承受,学会了适时的忍耐和必要的反抗,把那段昏暗的时光就这么一路咬牙坚持地抗了下来。
仿佛是一座灯塔,他把“闻斐”这个名字牢记于心,敬仰了许多年,只是往后却再也没有过这个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