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鸟,拿到坛前、揪下头来、把鸟烧在坛上,鸟的血要流在坛的旁边。
又要把鸟的嗉子、和翎毛除掉,丢在坛的东边、倒灰的地方。
要拿着鸟的两个翅膀、把鸟撕开、只是不可撕断,祭司要在坛上在火的柴上焚烧,这是燔祭、是献与圣子为馨香的火祭。」
那是圣约旧经中有关祭司团的一卷,其中的一段话。
白天淋了点雨,到了夜晚,放生澪便发起了高烧,她躺在四面挂着垂帘的小床上,额上敷着湿毛巾,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养父处理好了。
难以想象,身着祭服的男人一丝不苟地端着她的脚踝,替她挑破了脚底的水泡,敷上药,用绷带包好。
他用他捧着圣书的手、杀人放血的双手做这一切,深邃的眼窝下,那双犹如北极的蓝色冰面的眼睛依旧谦逊肃穆。
做完这一切,他就悄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俯视着她。
白发女孩在恐惧中昏睡过去,一闭眼便是那血淋淋的一幕,又在噩梦中惊醒,她一眼望见自己装饰得梦幻花哨的屋顶,便又想到楼下还未处理的尸体。
这样的折磨间,不觉惊惶地流下眼泪,她在缀满蕾丝的薄被下瑟瑟发抖,即使是夏日,也感觉到浑身入坠冰窟。
鲁普莱希特起身去看她的状况,她只露出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在撞见他的视线过后,又很快地背过身去,假装入睡地闭上眼睛。
柔软的白发如缎般缭乱地散开在枕巾上,少女蜷缩成一团,睫羽垂下,就犹如受伤的天鹅落在生满苇草的湖泊,她俯在其上静静地流泪,晶莹的泪水自打湿的睫毛上滑落,顺着肌肤没入枕巾。
鲁普莱希特如收到蛊惑一般、情不自禁伸出手,像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白发少女却只是避开了他的手指,向被子里缩了一缩,看着他的眼中只有恐惧与陌生。
望着那目光,黑发男人才陡然惊醒的,他克制自我般在空中猛地收拢了五指,直起身退出了她的房间。
脚步匆忙,犹如被恶魔所追赶。
房间重新回归到幽暗,又是一阵后遗症一般的胃
部翻涌。
放生澪摘了头上的湿毛巾下床,忍着双足的疼痛,将房门反锁、锁紧,她将鲁普莱希特所坐过的椅子推翻,跪在椅子上,又去推阁楼的窗户。
双手按在窗框上,只有反弹回来的力,窗户却纹丝不动、被锁得严严实实,向下只能摸到一把合上的锁。
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愣了愣,从椅子上滑下来,在靠近窗户的角落里坐着,什么也不想地抱膝发呆。
在妈妈被确诊有精神疾病过后,就一直是鲁普莱希特照顾她。
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警告,无论是男是女,从来没有人能够留在她的身边,跟她成为长久朋友。
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培养澪,无论是在着装打扮上,还是其它方面。
在鲁普莱希特眼中,她必得永远保持纯真,永远在他膝下,她做一切鲁普莱希特让她做的事情。
跟着妈妈学习歌剧,跟着老师学习小提琴,所以的一切,都不得违背他的心意。
窒息感与日俱增,放生澪逐渐找不到能够让自己喘息的空隙。
「如果能跟够带着妈妈,和龙之介一起走掉就好了」
她这样孤独地想着,一伸手打开了搁在角落的八音盒。
四方外壳的手工胡桃木匣中,小木偶形状静静待在镶嵌紧密的齿轮上,旋转发条,木偶便打着旋地转动起来。
压抑的古典音乐,低沉地响起,将空旷黑暗的屋子填满。
放生澪碰着盒子,手指按在那行「致我最可爱的小天使」的字符上,那并非是芥川龙之介所认为的英文,而是一串俄文字符。
在盒子底部还有一行长的字,那是一位俄罗斯人的署名。
他的名字实在很长,即使是相处了大半个童年,放生澪也没能记住。
她只是叫他“d先生”。
他是放生澪的小提琴老师,也是最后买下那座小剧院的好心人,也是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放生澪想念曾经的一切。
想念没有来横滨之前,还在俄罗斯的时候。那个时候,真琴女士清醒的时间多于生病的时候,他们一家的关系还很正常、很融洽。
鲁普莱希特先生会杀人,澪其实并不奇怪。
在俄罗斯的时候,他就会用枪解决前来
剧院找麻烦的黑手党,他是个虔诚的基斯兰教教徒,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一面处理敌人尸体、一面为其背诵悼文。
她的崩溃来源于对方无理由的残忍,来源于那些来礼拜的小孩的惨状。
为什么能对无辜的、信仰着他的孩子下手
他那日渐火热、且神经质的注视。
那绝不是看待女儿该有的目光。
曾经的他虽然严苛到不近人情,放生澪却打心底里尊重敬畏他,因为他的确能称得上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保护了真琴和澪。
只是,一切都在慢慢变质着。
想象中、期待中的家庭,是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日日夜夜累积着的对他的恐惧,在神父大人坐在他人尸体上念诵圣约内容时如期而至、彻底倾泻而下
在八音盒中重复着的「死之鸟」的旋律中,澪枕在膝上,在恐惧中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意外地,她梦到了那所会在入口处贴着旧世纪时尚女郎海报的小小歌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