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娆虽在心里想好了,要多往城西跑,好尽早让少年转变对她的印象,但,过小的胆量束缚了她的脚步。
她一看到现在的少年,就会想到以后他以后心狠手辣的样子,以及他对她报复的种种。
梦里跪的久了,醒了膝盖还是酸软的。她一见了他,满脑子里只想着逃跑,就别说能做点什么,让他改变对她的印象了。
远离危险的本能让姜娆选择先做几日的缩头乌龟,吩咐了个仆人,替她在城西那间小屋外守着,免得少年再受那些无赖小孩的欺负。
这晚姜娆又梦见了长大后的少年。
他把她抓回去之后,姜家很快没落。
里头似乎有他的手笔。
而她成了他随身伺候的奴婢。
他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却日日以折磨她为乐。
过了十几年被家人娇宠的日子,突然变成了别人的奴婢,伺候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简直是对她身心两方面的折磨。
偏偏她亏欠于他,有怒不敢言,只能一日日承受下去
梦里一整夜的生不如死,醒来,姜娆的脸色简直苦到了极点。
她的命好苦。
她苦兮兮着一张脸,用过早膳后,出门去给祖父寄信。
祖父六十大寿,姜娆虽然赶不回去,但还是精心挑选了贺寿礼物,寄给远在帝都金陵的祖父,尽到一个小辈的心意。
雪连绵了几日,天空依旧灰蒙蒙,偶尔飘落雪花。
出城的路上大雪拥堵,县丞派人去贴了告示惜命之士,勿要出城。
短短八个字,相当有约束力。全城的人都惜命如金,乖巧待着,没人出城。
姜娆寄完信,从驿馆出来,脑袋始终低垂着,神情里是说不尽的郁闷。
昨晚那场梦让她觉得少年那边依旧隐患无穷。
所以她就算害怕,也只能忍着,总得先把他哄好再说。
不然等到她家离开了邺城,她就没机会了。
驿馆附近的茶馆里,聚集着因为无法出城而无所事事的百姓。
姜娆看到了聚集在那里的人,心念一动,走过去,找当地人打听了一下和少年有关的事情。
这里的人告诉她,少年是一年前来到邺城的。
他是金陵某个大户家里的庶子,来这个小镇养伤,他的家人替他找了那个叫汪周的当地人做他的仆从,每月会送月钱过来。
姜娆留心问了问他的名字,既是金陵来的,说不定曾经和她家打过交道。
可关于这点,这里的人却是纷纷摇头,无人知晓。
半个时辰后,姜娆去了医馆。
她听人说,一年前少年刚到邺城的时候,见过他到此处拿药。
可现在都一年后了,他的腿还没有好。
姜娆忍不住好奇,想问问那位老大夫,少年的腿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奇最后却转为了心疼和怜惜。
一开始她只知道他的腿上有伤,和老大夫聊了以后,才知道了他腿上的伤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他初到医馆时,伤口溃烂,深及见骨,骨头还断了,偏偏他一直在忍,老大夫给他接起断骨时没有用麻药,从头到尾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姜娆听着老大夫的话,就想到了他强忍着疼一头是汗的样子,左右他那时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已。
平时她弟弟磕倒破点皮,她都得心疼半天,可他却是把最严重的皮伤、肉伤、骨伤全都经受了一遍。
姜娆心口像堵了一块湿帕子一样难受。
再一次迈进了城西那个小屋时,她手里拿着四四方方的方包,沉甸甸的。
捆缚的麻绳在油包纸上嵌下几道细印,里面装满了老大夫给开的中药。
老大夫说,近一年来,少年只去过他那里一次,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去他那里拿过药。
明明嘱咐了少年身边那个仆从要月月过来替他少爷拿药,然而,从寒冬到暑夏,再至寒冬,寒来暑往,十一个多月转瞬即逝,老大夫却从未见过那个仆从来过一次。
腿伤成这样,又没有药,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姜娆有些难以想象。
小院依旧是昨日的景象,冷清萧条,寂如坟茔。大雪堆积了满院,走在上面的每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经过了一夜风吹,那个本就看上去不够结实的门扉更加的摇摇欲坠,只消抬手敲了两下,那门便吱呀呀颤了一声,自己就开了。
屋内一地凌乱。
姜娆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少年匍匐倒在地上。
他两条腿无力孱跪着,膝盖下压着一床单薄程度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被子。
长发披在身后,脊背微微弓起,背影像是一头被剪断了尖牙利齿、抽去了骨头的困兽。
动作看上去,是想用手肘撑住地面,方便使力,支撑着他自己站起来。
可纵使他的手臂肌肉收紧,看起来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两条腿却像是坠了千斤石块,移动不了分毫。
赤红的眼底,填满了落败与颓然。
姜娆心头一涩。
老大夫告诉过她,少年有习武的底子,若不是断了双腿,看他骨骼体魄,应是天资不俗之辈。
偏偏可惜他断了腿,就算治好了,想要拾起之前的武功底子也基本没那个可能了。
姜娆咬着嘴唇,难受的厉害,一时间都忘了怕他,心里只剩下了心疼。
她默默走过去想搀扶住他。
却被他陡然抬起的冰冷目光,吓得动作一停。
容渟听到她进来的声音。
侧眸看着她,他重重咳了两声,“你来做什么”
姜娆眼底湿润,充满了爱怜的母性,她抬了抬手里的药包给他看,“我去医馆,为你拿了些药。”
容渟默不作声。
他的性子早就被吃人的深宫磨损得扭曲多疑,从出生以来见过的每一个人,笑的骂的,没一个是真心对他好的。
笑里藏刀的虚伪笑意,他见得多了,过分热络的示好对他来说,与欺辱冷落,并无太大区别。
不会有人真的对他这么好的。
他冷眼看着她脸上的关切,仿佛在看用蜜糖裹住的毒药。
可他竟是没来得及说出送客的话,就因为一阵灼伤的剧痛晕了过去。
醒来时,一双温热的手正将一块湿帕往他额头上敷,动作柔和。
身上那床单薄冷硬的被子,似乎被换成了一床新的,温暖厚实。
他眨了下眼睛,头顶传来了一声惊喜又轻柔的问句,“你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