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蛰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正闭着眼睛,舒服的仰卧在榻上聆听曲乐。
屋子里温度适宜,床榻不软不硬,歌声也不太大,咬字倒是很轻易,不难听出其中的情意缠绵。他刚摆脱鲨鱼的追捕,突然放松下来,又是在这种惬意的环境下,意识渐渐涣散,有些困了。
正朦胧中,周围的乐曲停了下来,有人轻手轻脚地过来,徐蛰身上一重,多了一件薄袍。
他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男人背对着他,朝底下人打手势。从徐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这人腰很细,骨架也很小,年纪应该不大。
抱着各色乐器的伶人正低着头,静悄悄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穿着黑色宫装的人转身,对上徐蛰的眼睛惊了一下,谦卑弯下身子,柔弱和顺,“可是称心惊扰了殿下”
听声音,刚才唱歌的人就是他了。
这人不知声音好,样貌也不错,就是有点女气,唇红齿白的,打扮成小姑娘也没有违和感。
徐蛰接受了记忆,默然发现“称心”这个名字就是这具身体给他取的。
这个世界他很熟悉,但是没有来过。
这是另一条时间线的大唐,此时是贞观十四年,玄武门之变已经过去很久,长孙无垢也在四年前病逝。
他现在的身份正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
之前徐蛰扮演李建成时,私下与李世民多有来往,勾着他主动回忆往事,玄武门之变自己跑了,没被李世民杀死,李世民应该看出他的“身不由己”,不会像原本一样,把孩子们通通杀死。
这里的李建成却和李世民彻底撕破了脸,他的孩子没有一个活下来,李元吉的儿子也没有幸存。可能是突破了道德底线,站在权力最高峰再无人约束,李世民还将李元吉的嫔妃杨氏收入后宫,诞下一子。许多年后这个孩子过继给了李元吉,李建成那一脉也有儿子过继过去。
他没有过分放纵自己,当初争夺皇位就是坚信自己能把山河治好,隋炀帝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李世民开始追逐名声,处处以贤明之主的标准要求自己。玄武门之变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谁也碰不得、提不得。
巧的是,他派人赐死隐太子的儿子时,李承乾也在那里。几个孩子关系不错,年纪尚小的承乾亲眼看到堂兄堂弟们被宫人带走,在知道他们被自己的父亲杀死后,心里也留下了一根刺。
李世民再温柔和蔼,也不能让李承乾忘掉那一天。
父子两个的矛盾在长孙皇后死后彻底激化,李承乾的叛逆期在他有了儿子之后姗姗来迟。
李世民派了很多人管束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错的。游戏也好、饮食也好,随口说一句话,都会被指着鼻子骂做“秦二世”。怎么做都是错,李承乾放弃了,但又没放弃。他在用另一种方法对李世民表达自己的不满。
于是就有了称心。
徐蛰倒是很理解李世民,他做太子的时候就要日日夜夜地写作业,做完很快又有新的任务,就那样整个国家还漏洞百出。李世民想把国家治好,付出的精力肯定也不少,光是这一件事情就足够消耗大半精神,哪里能像普通父亲一样教导儿子何况他不止李承乾一个儿子。
父子两个有隔阂再正常不过。
徐蛰朝称心摆手,“过来。”
称心迈着小碎步,蹲在徐蛰跟前,依然低眉顺眼,不敢直视他。
徐蛰皱了皱眉,“称心”
称心身体微微颤抖,“是。”
这个反应不对。
怎么搞得像逼良为娼似的
徐蛰记忆中李承乾和称心的关系,就是普通主子和下人。称心平时过来就是吹拉弹唱,再不然两个人聊天饮酒,投壶射箭,没有发展出伦理之外的感情。至于在外面的亲近暧昧,都是逢场作戏,为了气李世民装出来的。徐蛰知道,称心不可能不知道。
“再过来些。”徐蛰说,“怎么还怕孤吃了你不成”
“殿下请自重”称心依然低着头,他咬字很紧,仿佛在忍受滔天怒火和恨意。
徐蛰不容他反抗,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
在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微凉的能量缠绕住他的手指。能量不多,但是很暴虐,徐蛰拿过来之后,心脏有些刺痛。
他松开手,冷声道“你不是称心,你是谁”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东宫的力士在外面高声提醒“徐公公怎么来了可是大家要传召太子殿下”
“称心”松了口气,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没拽动,低声道,“殿下请放手。”
徐蛰松开手,“你不说,叫孤怎么保你”
“称心”硬气地没有说话。
徐公公拿着食盒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向徐蛰行礼,笑嘻嘻道“奴婢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传句话。”
徐蛰从床榻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的,怪不得刚才那么舒服。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拽了拽衣领,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起来。
徐公公没在意他的无礼。
众所周知,贞观五年、贞观七年太子大病了两场,足疾愈发明显,性子也渐渐偏激暴戾。先皇后离世时,腿脚也不太利索,太医虽然不说,底下人也能猜到这是一脉相承的病。每当陛下看到太子,就会念起先皇后的好,太子再怎么冲撞无礼,也能容忍了。
陛下没有发话,他一个太监,哪里敢因此顶撞太子
这活是个苦差事,徐公公在心里苦笑。他一进门就没太敢往里面走,现在也离着太子有些距离,就怕等一会儿太子发脾气。
徐公公清了清嗓子,放轻了声音,柔顺开口,“陛下说您不求进取,玩物丧志,罪魁祸首不在您,望您改过。至于这位”
他把视线放到称心身上。
称心的心猛地提起,等待下面的话。却不知道宣布这话的徐公公心里也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