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三。
岭南封云关外突然出现数股牧云游骑,成王率领的辎重营及时点燃地堡烽火,虞军反复操习的演练终于派上用场,地堡守军与巡逻骑兵互相配合,成功将牧云游骑抵挡在地堡防线之外。
然而,牧云游骑的出现犹如大战开始的信号,拉响了封云关所有人脑海里的警钟。
当身负令旗的驿卒八百里加急赶往崇都时,魏云熙在四合楼的雅间里见到了成安伯府嫡小姐林婉玉。
“贸然相邀,还请县主海涵。”寒暄见礼后,林婉玉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在桌边落座,“不过,看县主的样子,似乎对今日的见面并不觉得意外。”
“看到名帖的时候还是意外了一下子的。”魏云熙实话实说,“这些年在宫里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像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倒是头一次。”
林婉玉面上闪过一丝愧色,道“我也是近两年才有机会入宫,没学过太多的规矩,唯恐一个不仔细惹了麻烦,故而只能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堂堂伯府的嫡小姐,没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教授礼仪,庶出的妹妹却在宫中进退得当,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成安伯宠妾灭妻的“光荣”事迹在崇都权贵圈里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别的不提,就看看林妙容,一个庶女,不仅自小就养在姨娘院里,衣食住行用,无一不精致讲究,琴棋书画的师傅个个是出类拔萃的名师,被这样用特权温养着,便是个绣花枕头也能包装成“才女”。
魏云熙也曾揣测过林婉玉在伯府中的处境,年少失恃,亲爹风流,姨娘庶妹虎视眈眈,自顾不暇,还有个更年幼的弟弟要看顾,其艰难程度可见一斑。尤其是这些年来姨娘林薛氏始终没有生下儿子,林朝宗依然是成安伯府唯一的嫡长子。
嫡长子林朝宗成安伯府
魏云熙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并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
“令弟今年应该有岁了吧”
听到魏云熙这句乍然不太着边际的问话,林婉玉只是微愣了一下下就恢复如常,笑着叹了口气,道“果然,什么也瞒不住
县主。是的,我弟弟到九月生辰,就满九岁了。忝为长姐,我虽人微力薄,也要拼全力为他拿到应得的。”
按例,勋爵之家的嫡长子,年满十岁就可以请旨受封世子。一旦立为世子,想再更改可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然而,成安伯如若拖着不请立世子,等到林婉玉及笄,嫁人出府,林朝宗别说伯府世子之位,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未知之数。勋贵权爵之家,为了袭爵权丢掉性命的儿子们还少吗。
“长姐如母,林小公子能有你为他筹谋深远,定会是个有福之人。”魏云熙这番话说得发自真心,能教养出林妙容这样的女儿,林薛氏想必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林朝宗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林婉玉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是外人没法想象的。
“林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魏云熙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
显然,林婉玉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不过非但没有被冒犯的尴尬,反而很享受这种直来直往的痛快,坦率地表明来意“听说县主日前将府上小公子送到崇明书院读书,不知可否为我引荐一下山长。”
原来是想送林朝宗去崇明书院。
成安伯虽然是个只挂着闲差的富贵伯爷,但头上终究顶着爵位,宫里还有个贵为惠妃的嫡姐,别说外头的书院,就算是国子监,只要他肯出面,监生的名额也能拿到。
然而,林婉玉如今却要为了林朝宗读书的事亲自奔走,甚至找到她魏云熙头上,只能说明两种情况其一,成安伯对林朝宗完全不上心,其二,林婉玉不仅不信任她的父亲,也不信任她那位惠妃姑母。
“引荐自然不成问题,我曾在崇明书院读过两年书,与施山长还算说得上话。不过嘛”魏云熙坦白道“当年我能破格入学,是因为崇明书院遭遇大火,我爹出了不少银子帮忙重建书院。我送我家阿初进去,也捐了一笔用于扩建藏书阁。所以”
施老头对外一副大儒风范,背地里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专爱宰大户,地地道道的两副面孔。
林婉玉有片刻的惊愕,随即捏着帕子捂嘴笑起来,“抱歉,我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魏云熙倒了盏茶推到
她面前,眼里也噙满了笑意,道“施山长也不容易,书院里招收了不少资质尚佳却读不起书的孩子,不仅免了束脩,还要供食宿,处处都需要银子。”
林婉玉点头,感慨道“我就是听说崇明书院里读书的氛围好,才决心把阿宗也送过去。此事若能成,再多的银子我也能凑到。”
“倒也不必过于勉强,施山长也不是那般只认银子的俗人。”魏云熙赶忙给施老头扳一扳形象,“正常来说,入崇明书院读书,先要经过一场小考,考试若能通过,正常缴纳束脩即可。但每年入学小考的名额有限,也有固定的考试时间,像咱们这样没拿到书院派发的名额又错过了小考时间需要中途入学,才会额外捐些银子,具体捐多少量力而为即可。施山长与我爹来往颇多,深知我家的情形,我才不得不多捐一点,免得那老头不收我家阿初。”
林婉玉被她脸上流露出的愤愤然逗得愈发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心头眼底又忍不住涌上一阵不可名状的酸涩。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了弟弟读书的事疲于奔走,至亲之人面前屡屡碰壁,却在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帮助下轻易解决,不得不说,实在是讽刺。
“抱歉,我失态了。”林婉玉侧身,捏着帕子揩了揩眼角,满含歉意道“让县主见笑了。”
魏云熙挺能理解她的心情,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妨事,这次你不约我,我也会找机会约你出来喝茶,谢谢你当日在宫宴上替我解围,否则,我又要沦为崇都权贵圈的笑话了。”
虽然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伤不到她了,但林婉玉肯出面委婉地戳破林妙容的心机,替自己解了围,魏云熙心里就认定了她这个人情。
“县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林婉玉迅速调整好心态,打量了一下魏云熙的脸色,犹豫着有些话该不该说。
魏云熙看出她的纠结,“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我认为,咱们俩应该没什么话不能说。”
林婉玉闻言很快释怀,坦白道“不瞒县主,这两年我接手打理姑母的私产,在家里的耳目还算清明,不管早前,起码这两年内,表哥并不曾与妙容有私下往来,更无私相授受的可
能,外间关于表哥拒婚的传言,委实不值得轻信。”
没想到林婉玉会在自己面前揭林妙容的老底,魏云熙听她语气,并没有强行为江蕴青说好话的意思,遂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
见魏云熙无意多提成王,林婉玉很有眼色地就此打住,因为同样打理着外间的产业,两人的话题很快被打开,自然而然就说到了茶叶的事。
“托县主的福,我们茶庄算是小赚了一笔,这顿饭务必让我来请”李婉玉半调侃地笑着说道。
魏云熙别的不提,看账却有过目不忘的天分,况且,单家成交价超过万两以上的单子,总共也没多少家。
“同福同福,你们茶庄的茶砖和茶饼都是上等货,转手我也能赚不少。不过,鉴于你已经拿到银子了,这顿饭就你请,下次换我做东。”
林婉玉从善如流应下,见魏云熙提到茶叶的事兴致颇高,转念想到如今她与徐家在茶市上争得如火如荼,稳了稳呼吸,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县主为我解了燃眉之急,我无以为报,只有个消息不知能不能对县主有所帮助。姑母生辰前夕,我与妙容进宫,她在聊天时数次提起长宁榷场重开之事,似在打探姑母的口风。我们从宫中回来后次日,徐家就开始大肆购茶,不知是凑巧,还是我多想了”
魏云熙双眸微眯,脸上却并未因为这个消息生出丝毫波动,林婉玉心下一惊,不仅暗忖难道说云阳县主早就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