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中,不幸的事总是容易降临在对未来抱有无限憧憬的人的头上。那个长官抓走了野间的恋人,逮捕她的理由是怀疑她有间谍的嫌疑。野间质问怀疑的理由,那长官居然说‘美女就一定是间谍’,真是胡说八道!不光如此,他还对那姑娘做出了各种非人的暴行。最后将那姑娘收监拘留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是战局节节失利,到了不得不撤退的时候,那个长官下令屠杀所有俘虏。不光如此,在投降的时候,他还警告部下必须对这件事,也就是自己命令屠杀俘虏的事守口如瓶。野间的一个战友就是因为违反了命令被处刑了。哎,为什么这种畜生却活了下来,上天真是不公。那个长官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就复员了。”
“野间从小就是个很认真的人,甚至有些钻牛角尖。他认为自己还活着就是为了能向那个长官复仇。到后来身体也搞垮了,甚至开始吐血,我看他是活不长了。他告诉我说,自己一点儿也不怕死,但如果就这样死去而不能完成复仇的话,他死不瞑目。因为在前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长官。”
“野间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南部式的手枪,但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他说战后对武器进行管制,已经找不到多余的子弹了。当他站在那个长官的面前时,长官一动也不动。”
“长官复员以后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每天喝酒度日,这时他正拿着个空酒瓶,摇摇晃晃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看到野间拿枪指着他,他说‘你小子!可要射准心脏哦!’野间一听这话就胆怯起来,那个长官就继续放言道‘反正我什么都没了,烂命一条,倒不如死了好。’”
“说到这里,野间失声痛哭。他想起了他和他的战友,还有他心爱的姑娘所遭受的痛苦。和这些相比,一枪打死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这样的事或许还有很多,但我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发指的。当时我义愤填膺,甚至想要去替他报仇。野间问了我的近况,我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他。和他比起来,我的那些烦恼根本算不上什么。”
“等我说完,野间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他说:‘让我用这最后一颗子弹,带走那个叫平本的家伙吧!这样一来,你就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我活不了多久,等那个畜生有很多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你能替我杀了他吗?’这是我的挚友夹杂着鲜血发出的呐喊。”
“他所说的话让我很是苦恼,只要那个叫平本的男人消失,我铁定可以和富美子成婚,继而成为村田发动机的继承者。而且无论怎么看,这对老板、对富美子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年轻力壮,并且对自己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做大事的机会,就太没道理了。我有信心让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因为我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如果详细地说明接下来发生的事和我内心的烦恼就太无聊了。总之平本死了,我得到了最爱的女人和村田发动机董事长的交椅。那是一个每天都有断肢的复员军人在废墟中徘徊,还有饿死的孩子躺倒在路边,众人却无能为力的年代。”
“从那以后,我竭尽全力将这间乡下小厂发展成为现在的滨氏柴油机。只有这份事业让我多少有些自豪感。但我没有忘记野间的嘱托,不管穿多高级的衣服,都会在胸前的口袋里放着那个长官的照片和写着地址的纸条。不用说,那个长官就是菊冈荣吉。”
说到这里,幸三郎停顿了一下,我偷看了一眼相仓久美,但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后来,我听说菊冈开了自己的公司,但没打算立即就与他接触。没多久,我的公司在业界乘风破浪,回想起我和野间的事,就好像年轻时代的一场噩梦。我身着华服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已经有十年了。连我走的路,坐的椅子都和没有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再也不会贫穷。幸福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还以为现在拥有的金钱和地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我忘记了,如果平本没有死,村田发动机仍然只是间乡下的小工厂,而我也只不过是个帮人打工的小职员。让我发觉这一切的,是妻子的离世。”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啊。我的妻子死时还很年轻,但她却患重病走了。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突然得上那种病的。我想,那或许是野间在阴间给我的信息,催促我赶快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
“这时,菊冈的公司也步入了正轨,我尽可能自然地与他接触。在他眼里,我是他的大恩人。”
“后来发生的一切,各位应该很清楚了。我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隐居,还造了一座怪房子。各位一定以为我疯了,但我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正是这位加贺先生昨晚指出的事。”
“我犯了罪,但我也因此有所收获。前天我在听瓦格纳的时候才想到,像现在这种远离尘世的生活,已经是第几年了?我的周围充斥着谎言,那些虚伪的言语仿佛耳垢一样附着在我的耳道里,甩都甩不掉。身边的人只会说是是是和好好好,对于我说的话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奉承。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成功地破坏了一部分这样的生活,年轻时存在于身体周围的真实感又回来了。
“跳跃的人偶,一瞬的真实,是这个意思吗?不过那不是格雷姆,而是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生活没什么重要的,连我那些人偶都可以胜任。只是最初几年还算有干劲,后面的工作只不过是滚雪球,顺势就这么慢慢壮大起来了。唉,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那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