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点点头:“辛苦吗?”
“凑合,总有办法。”
“比如说在这里要钱?”
“是抢钱,不是要。”
“嗯,你玩游戏很厉害,比我都厉害。”
她说完,笑眯眯的看向我。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酸涩肿胀。
沉默片刻后,我决定用问题来缓解这种情绪。
“你家里人呢?”
“在外面。”
“他们是你的亲人?”
“嗯。”
“亲人是什么感觉?”
“和你很熟,但和你没什么关系。”
“老师呢?”
“生锈的发条玩具,只会重复书里的东西。”
“朋友呢?”
“朋友是...”
这个问题似乎把她也问住了。
她低头,看向脚边草坪上的落叶,然后又看向我。
“朋友是索取,但你不是。”
我表情迟疑的点点头。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被她算作了一个朋友。
...
后来的几天,我和她在同样的地方见面。
我们聊天不多,主要是她看我玩游戏。
或许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她慢慢的不再给出攻略。
有一天晚上,凌晨三点,在我将整个游戏通关后,她突然朝我发问。
“你那把刀是怎么用的?”
“刀?用来吓唬人,好让他们更干脆的把东西交出来。”
“这我知道,我说具体是怎么用的?如果你要用它刺人呢?”
“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我一般是瞄准人的胃。”
“胃?”
“嗯,那里的皮肤很薄,而且死不了,一下就能把人放倒。”
“会痛吗?”
“当然。”
“那脖子呢?”
“不确定,我不碰脖子,那里会死人。”
“死人?”
这两个字似乎让她来了兴趣。
“那你会杀死我吗?”
这句话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当然不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她停顿片刻,又问,“如果我求你呢?”
“也不会,我不会杀你,之前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杀过人。”
“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
她仰起头,柔软睫毛微微颤动。
“现在是我最美的时候,我要在这里结束。”
“不,你以后会更美的。”
“不会了。”
她不再靠着我,而是站起身来,将怀里捂热的蓓蕾帽戴到我头上。
“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所以你要答应我...活下去,然后等到你五十岁的时候再来告诉我,活着到底有没有意思。”
五十岁?
我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只是脱口问道:“那时候我怎么找你?”
“不用你找我,我会自己过来。”
“真的?”
“嗯,我说话算话,但那天你必须戴着这顶帽子,这是我给你打上的标记。”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她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对了,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夏威夷看看,我喜欢那里。”
“夏威夷?”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平市,对她口中的地名更是一无所知。
“那是哪里?你去过?”
“我没有,但在电视里看过,那里有沙滩,海,还有海鸥。”
“嗯,我记住了。”
“你走吧,别再回来这里。”
我点点头,背上我和她的两个书包离开了。
...
这一次,我没有听她的话。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回去,坐在那条小路边上,看着落叶从头顶飘落,顺便玩玩游戏。
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想过,或许我应该溜进树林外的别墅区,挨家挨户的找她,又或者是在某面墙上贴上告示,告诉她的父母,她是一个这样的小孩。
不过我没有那么做。
在第二十七天的夜里,我看见一辆救护车开进别墅区,没过多久又载满人开了出来。
两天后的清晨,别墅区里搭起灵堂,在飘扬的纸钱里,我看到了她的黑白照片。
她说的没错,她会自己想办法。
当天晚上,我带上所有东西去到车站,坐车离开了西平市。
我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还去不了夏威夷,所以按照计划,我打算先做些别的。
...
我加入军队,成为最优秀的士兵。
我投身惊悚游戏,成为其他人口中的怪物。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一直在寻找着有意思的东西,好在五十岁到来的时候,能理直气壮的告诉她。
我见过卑鄙的阴谋诡计,也见过无私的壮烈牺牲。
我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在常年累月的改造中,我似乎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
到最后,靠着她来做我的「锚」,我终于成为了死亡恶魔的代理人。
尽管从那时候起,很多人就不再将我视作人类,但我知道,只要那顶帽子还在,我就还是王游,不是别人。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已经彻底黑了。
在成为死亡的代理人后,我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也在变得模糊,唯一能确定的是,过了今天晚上,我就五十岁了。
夜晚的沙滩人不多,除我之外,只剩下几个赖着不走的小孩。
我摸摸头顶,帽子还在。
不光是帽子,我还把那件红色格子衬衫也穿了起来,她说过,帽子是她给我的标记,但我觉得衬衫可能也是,谁知道呢?
“王游。”
不知何时她从海里走来,仰头看向我,就像当年一样。
“你现在倒是说说,活着到底有没有意思?”
我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有时候觉得没意思,有时候又挺有意思。”
“每次我觉得没什么意思的时候,就会冒出来有意思的新东西,所以我只是活着,然后看看还会有多少新东西。”
她微微皱眉:“在没意思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拿出游戏机:“没意思的时候,我就玩这个。”
她笑了笑:“都玩几十年了,你还没腻?”
我说:“除了脚趾,还有尾巴。”
她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那只大猴子,除了你告诉我的脚趾之外,尾巴也是它的弱点。”
她点点头,然后靠到我的肩上。
“你果然比当年有意思了,虽然只有一点。”
晚风徐徐吹过,海浪轻拂沙滩。
过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就这么躺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坠入梦乡。
“王游,生日快乐。”
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