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看着海浪涌上来又退下去,又更加汹涌地跑上来,过了两分钟的时候,他忽然说:“原来涨潮的时候,海离咱们这么近。”
“你看过下雨的时候吗?”裴遇问他。
瞎子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海。”
曾经他身边亲近的人,全都葬身于大海,所以虽然裴遇平时住在这儿,瞎子也是住在附近的村子。
“我很讨厌睡觉的时候听到海浪一涌一涌翻滚的声音。”
他说:“我总觉得,那声音里带着我那些兄弟姐妹的冤屈。”
“我父亲是西北人,从小连大点的河都没见过。”
裴遇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来:“后来他工作,辗转各地,最后分配到了钦城,直到半年后才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海。”
他指了指眼前的这片海:“就是这里,他第一次看到大海。”
瞎子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父子俩很少见面,甚至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我们之间最疯狂的一次,是他瞒着我外婆,把我丢在西宁生活了一段时间。”
瞎子不知道他忽然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什么。
“那段时间我生活在当地的牧民家里,我父亲告诉我,那个牧区有几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让我记住,那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但是有一点……”
瞎子忍不住问:“什么?”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父亲的名字。”
裴遇说这话的时候反而笑了笑:“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性格也不讨人喜欢,很少有人喜欢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瞎子皱了皱眉:“我不是人?”
裴遇嗤笑:“你算一个。”
瞎子高兴了点:“那些孩子里,就包括那位顾队长吗?”
“嗯。”
仅仅一个字,瞎子却从里面听出了他的喜悦和温柔。
“后来我离开西宁,我父亲说,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死了,但等我们长大了的时候,我们还会相见,彼此也会理解。”
瞎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遇继续说:“后来我父亲带我到了钦城,我们俩依旧很少见面,但每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会带我来这儿。”
瞎子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当初一定要住在这里。
裴遇透过玻璃和窗外阴沉的夜,似乎看到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每每相见,父亲总要摸着他的脑袋说:“臭小子,又长高了。”
他摸他脑袋的力气很大,到了尾音总会有点哽咽,然后又会冲着这片无人的海滩大喊:“儿子,爸想死你了!”
裴遇性格内敛,他最最放开的时候,是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这片海滩喊:“爸,我也是!”
他们父子俩会长久地坐在这里,说说不完的话,问问不完的问题。
每一次都逃不开:“咱们什么时候能相认,我什么时候能回西宁看顾己?”
一开始,父亲总会说:“快了,快了,儿子,你相信爸,这一天快了。”
后来有一天,当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的答案忽然变了。
他说:“儿子,顾己回不了西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