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夕颜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小碗燕窝粥之后,老夫人也理顺了心思,对苏夕颜道:“府中没有主中馈的人,我已经让人写信同苏家本家说了。你是苏家的嫡女,这件事我也要告诉你一声才行……过几日本家可能会来人,你将院子不住的空房收拾一下腾出来。”
苏夕颜用丝绢擦了擦嘴角笑着应下,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要为她的父亲再娶妻,这一次挑得是本家的姑娘。
苏家本家说难听一些都是落魄户,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蝗虫。从本家挑来的女儿,又能有多好?
苏夕颜只是笑笑,想起前世老夫人死后,苏富泽与青鸾王府攀上亲,就同北方本家的穷亲戚断了联系。
那些本家人眼巴巴地坐牛车,来苏家大闹了一场,无非是想再从苏富泽手中讹些钱走。苏富泽这一支哪是苏家那么多房中最有出息的,苏家那些人哪肯与他断了来往。
上一世,陈姨太被扶正了,苏家本家人并没有来院中住过,苏夕颜想到他们刻薄又贪财的嘴脸,心中泛起冰凉的嘲讽。
苏富泽应该还不知道老夫人要帮他再续弦的事情,要不然定然不肯从苏家本家挑人。这次他们过来,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当然本家那帮蝗虫捅下再大的篓子,也跟她没有关系。谁让老太太目光短浅,为了拿捏住以后的正室,惠及自己的本家,非要从矮子里面选将军。
苏夕颜软声应下,“我今日就让人将空房收拾出来。不知本家会来几位?”
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就是亲近的那几房,你的堂哥、堂姐,嫂子之类。我只是随口一提有空让他们来鸿城住住,哪想到他们一个个都要过来。”
苏夕颜失笑,苏家有钱有势,又能让他们白吃白住,就算是傻子也会想着过来。
“颜儿记下了,会让下人多收拾几间屋子。”
老夫人极满意嫡孙女的乖顺,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无非是让她放心,就算是新夫人入府,也不会让他们这些孙儿吃了亏去。
就在苏家热热闹闹要迎接本家人的时候,还不知大祸就快至了。
五日过后,苏家本家就从北方拖儿带女地过来了。一大早就在苏家大门前,擂鼓似地敲门。
那洪亮的嗓门,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清楚。
小厮给开门后,本家来的亲族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他们身上穿得已是压箱底的缎衣,但论光鲜,连府中的丫鬟下人比不上。
苏家前身是商贾人家,没有太过讲究规矩门风,但院中的下人见了苏式本家的亲戚后就没有一个不皱眉头的。
他们这一路走来,左顾右盼,吵吵嚷嚷。看见新奇气派的景致,便大呼小叫。简直像是将一群鸭子赶入了苏家。
管事都没办法应付他们,只好派人将大小姐请了过来。
苏夕颜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毫无客气地坐在了会客的花厅里面。花厅贵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旁边是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中间坐着的中年孩子,是苏夕颜的堂叔。两边的青年是她的堂哥,在北方本家住着的时候就一直游手好闲。而那个少女,则是本家远方表亲的女儿。这一回随苏氏祖家的人过来,是想留在苏府里面当大夫人的。
两个堂兄看见苏夕颜之后都露出惊艳垂涎之色,不是说二堂妹才是天姿国色吗?怎么夕颜堂妹就已生得如此姝丽秀华!
苏夕颜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堂兄穿着藏青色和靛蓝色的绸缎衣衫,像是已经浆洗了几回,已经有些褪了颜色。
对上苏夕颜清澈微冷的眸光,她的两个堂兄一个激灵,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中间坐着的堂叔翘着二郎腿穿着烟灰色的袍子,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本家这些人中,苏夕颜对这个未来的“苏家夫人”有些兴趣,前世她没有见过这个少女,难免多看了她一会。
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娇小,她的体量身形有些高。身上穿着桃红色的碎花半臂,里面衬着白色的纱衣。耳朵上面戴着一对金蝴蝶耳坠,发髻间别着两大朵芍药花型的绢花。皮肤看着有些粗糙,五官也只能算是清秀而已,连苏府后院里的姨太们都比不上。
鼻梁间有褐色星星点点的雀斑,颧骨微凸,脸型瘦长,怎么看都不像是旺夫的面相。
他们见到苏夕颜之后,堂叔就高声嚷嚷起来,“我们赶了几天的路,连杯茶都不让我们喝吗?在我们这些兄长面前,你也敢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我听说二侄女马上要嫁给青鸾王爷了,那才是真正的有福气!”
苏夕颜神色不变地听着,这些人才是端着兄长的架子,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也要看清,这儿是苏府!他们不过是客人罢了。
苏夕颜对身后的管事吩咐,“拿一些点心果子,再端一些茶水上来。晚上备下筵席,为几位兄长接风洗尘。”
老夫人和苏雨嫣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
苏雨嫣满脸不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见几个土不拉几的祖家亲戚,特别是站在一旁的少女,让苏雨嫣觉得格外碍眼。她身上穿得衣衫,艳俗至极,是鸿城里好多年前就不兴时的样式。
两个堂兄,一个堂叔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苏雨嫣露出讶异之色,好端端的苏家二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苏雨嫣体不胜衣,这几日又用着罗姨太的花露,整个人荏弱柔美,简直如一朵一碰就碎的汀兰花。
让满屋子的人都看直了眼睛。
不止老夫人,祖家来的这些人都对苏夕颜的柔婉得体很满意。老夫人留下与他们寒暄,苏夕颜先一步退下吩咐管事安排晚膳酒席,在离开的时候,苏夕颜清澈的眸子眨了眨,一道清冷似嘲笑般的光芒从她眼底划过。
苏雨嫣也没心思同他们敷衍,这些人总是在打探她断腿的事情。
苏雨嫣出了花厅之后,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向身边的兰儿问道:“这些肮脏货色,要在苏家待多久?”
苏雨嫣皱着自己秀气的柳眉,一脸的嫌恶。这些人风尘仆仆赶来苏家,这么多天都像是没有洗过澡,身上散发着一股汗臭味,连屋内的熏香都遮不住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
父亲也真是,怎么不跟这些穷亲戚断了联系?等自己嫁入青鸾王府后,可怎么好?这些穷鬼,肯定更想来攀附他们!
兰儿小声说道:“小姐,听闻他们要将那年轻些的姑娘留下给苏家做正夫人呢!而且奴婢听闻,他们都是坐驴车赶来的。”
苏雨嫣花瓣般的柔唇边扬起讽刺的笑容。
“驴车?我没有听错吧?竟还有人坐驴车?老太太让这帮穷鬼来白吃白喝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那种小家子气的落魄女,给我们苏家做继室?”
兰儿也笑了起来,“那驴子不敢进马棚,乱叫乱踢个不停,让前院小厮忙坏了。只能将那头炉子扣在树上,小姐您说好不好笑!”
“也就苏夕颜为了博得美名,还眼巴巴地招呼他们。如果换成是我,我连门都不想让他们进!”
苏雨嫣跟兰儿说了一会话之后,又被老夫人叫了进去。
老夫人坐在黑漆桃凳上将那陌生的姑娘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苏夕颜和苏雨嫣招手,让她们靠近一些看得清楚。
老夫人介绍道:“这是苏家远房的表亲,她姓徐,名宝鹃,比你们都要大一些,辈分也比你们高。你们喊她表姑便是。”
苏夕颜望着这个所谓的徐宝鹃,她局促地站在老夫人的身边,发现有人望着自己,就慌忙挤出一抹笑意。
苏家祖家早已落魄,更别提什么远房表亲了。苏雨嫣满脸都是不屑之色,就连徐宝鹃主动同她打招呼,她都不肯正眼瞧上一下。
府中的丫鬟端上了瓜果点心,又为祖家的几个人倒了茶。
她们两个品行不正的堂兄,竟在这么多人眼皮子下面偷偷去摸倒茶丫鬟的手。
苏夕颜移开目光,只当做没有看见。而苏雨嫣满脸都是羞耻不堪之色,老夫人只是轻咳了一声,没有当面训斥他们。
徐宝鹃望着攒盒里面的果脯点心,小心地吞了一下口水,她听说二小姐要高嫁了,就讨好苏雨嫣道:“皇城中的人家可真是有钱,一下子就能端上这么多好吃的零嘴。”
这样的九宫攒盒,恐怕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
“我听说,绿豆糕清香甜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尝到。”在北方绿豆种得不多,所以徐宝鹃就以为绿豆糕是个稀罕物。
花厅中其他人脸色都微变,要不是老夫人在这,几个年轻的丫鬟只怕都要笑出声了。绿豆糕寻常人家都会吃的玩意,门阀世家都不屑拿它出来招待客人。
苏雨嫣冷声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望着徐宝鹃,“表姑连绿豆糕都没吃过,那可要多吃一些面前的东西。这些蜜饯干果不知能买多少绿豆糕。”
徐宝鹃脸色微讪,她听出了二小姐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不知如何是好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还是老夫人打圆场道:“你想吃绿豆糕,过几日就让下人给你做就是。”
闹出笑话之后,徐宝鹃就不敢再说话了。老夫人看她站在一旁,像个丫鬟似的缩头缩脑,就转头对苏夕颜和苏雨嫣道:“你们几位堂兄长初来皇城,可能要在苏家多住一些时日。特别是宝鹃,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你们要多陪她说说话,别再挤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