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夕颜缓步走近,神色淡淡似噙笑意,弯腰行礼,“参见皇上。”
修长的玉指半倾手中的玉盏,他侧眸向她看来,“你不必多礼,你可以唤我玄月……”
皇上,多么尊贵疏离的称呼。
他的语调慵懒雍容,苏夕颜却能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自己在文武百官面前驳了他的面子,让他背负上了夺兄弟之妻的骂名。
要放在前世,他定然不会有这样多的顾虑。
“能与我饮一杯吗?”慕容玄月在这一刻放下了自己的身份,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琉璃玉盏,为她斟满一杯清酒。
青玉桌间只有两个位置,苏夕颜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慕容玄月的身边坐下。
从慕容玄月微凉的指尖结果玉盏,苏夕颜有一瞬的恍然。
有情还是无情?这个男人她看不透,前世自己那般对他,他心如寒月。而这一世,她嫁与了旁人,他却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纳她为妃,将自己留于身边。
冰凉的玉杯划过唇齿,醇厚的酒水浸入喉间,苏夕颜浅浅尝过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玉盏,这酒她尝到过,叫做雪月酿,是塞外的方子。
王府的梨花树下曾埋着一坛,只是她从未见慕容玄月开封过。
“你想离开皇宫,去辽国找他?”慕容玄月开口轻问,声音异常低哑。
苏夕颜凝视着他脸上的神色,许久才开口:“我不知自己会不会去找他,我只想离开皇宫。这儿不是我待的地方。我总归是慕容玦的妻子……”
慕容玄月唇角微微勾起,星眸半眯,突然之间就移开了话题,“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雪月酿这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许珑鸢未必知道的名字,她更不该知道。
“我不知,但醇绵柔和,幽香动人应该是难寻的好酒。”
“没想到你能品出这酒的特别,”慕容玄月唇角的极浅凝笑,“这酒叫做‘雪月酿’,雪夜的月色总是最寒冷寂寥的。这酒不宜多饮,会醉。”
苏夕颜觉得今夜的慕容玄月情绪有些多而复杂,他一直是淡漠酷冷的一个人,不喜将自己的情绪外露。
“你留在宫中两年,若在这两年中,你心中的人始终是慕容玦,我放你离开,让你远走天涯如何?”
两年时间内,她的孩子应该已出生了吧!苏夕颜神色复杂地抚过自己的小腹。
“你若愿意做我的妃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骨肉!”
苏夕颜一惊打翻了手边的玉盏,“皇上你醉了!”
慕容玄月忽然扣住她纤细如琢的手指,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弄伤她,亦不能让她拒绝。十指相交,没有一点空隙,这般握着,冰凉的酒水在她指尖凝聚,欲滴。
苏夕颜轻蹙了眉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慕容玄月凉薄的唇已吻上了她的手背,循着酒水滴落的路径……
她的心跳似在这一刻停止了。苏夕颜急促的起身,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指尖。满桌的玉盏碰落在地,碎了发出一阵清越的声响。
慕容玄月微微一怔,望着她眸光专注而深邃。
“两年之约?你可愿意,就算你不愿,我也不会放手!”
苏夕颜从不知他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不轻易心动,不轻易放手。
“慕容玄月!”她念出他的名字,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我留在皇宫之中,名不正言不顺!你有皇后为伴,你还可以再选后宫佳丽三千,为何还要将我留下?”
他的眸太过清亮深邃,宛若漆黑的海面浮着细碎的冰霜,“不一样!你是唯一的火,能将雪夜的月照亮温暖。”
“你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中,让我恨,让我悔,让我痛。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放你走。”
苏夕颜不解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难道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慕容玄月没有与她解释,“我送你回邀月殿。”
“不用!只要让宫人为我点灯照路就足够了。”龙涎香的气息伴着醉人的酒香,这样的味道让苏夕颜不安。
慕容玄月却拿过雪白的披肩为她盖在肩头,再次重复:“我送你回去。”
苏夕颜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一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雪月酿后劲极大,他饮了小半壶此刻像是醉了,迎面的风那般冷,他浑身却像是着了火。
御花园到邀月殿有一段路程,今夜走完却觉得太短,太近。
苏夕颜踏上青石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竟没有看清石阶上结出的薄冰。心中惊慌不已,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声,腰间已多了一只稳健有力的手,将她扶稳。
肩头的雪白披风落在了地上,柔软的长发下是白而修长的脖颈。
苏夕颜惊慌失措后睁大了眸子望着眼前人,他菱唇微翘,含着淡淡的笑意,眸色璀璨。与她的狼狈相比,更显得优雅高贵。
方才失去了平衡才会倒入他的怀中,此刻苏夕颜抓住他的龙袍衣袖,想要站起身子。
慕容玄月却不想她站起,故意身子前倾,苏夕颜猝不及防却没有摔倒,被他半放在柔软的披风上。
她慌忙想要起身,慕容玄月已俯下身子,凝视着,将她困于自己的胸膛之间。
“皇上……”苏夕颜抿起唇瓣,似羞似恼地望着他,“我不是你的月贵妃,我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六王妃。您应该要避嫌!”
“避嫌?”慕容玄月听完她的话,轻声低哑地笑了起来,被酒水浸润过的嗓音清冽而沙哑,“我已成帝王,世俗规矩可以遵守亦可以打破!”
这句话他藏在了心底许久,今夜终于对她说出了。
苏夕颜见他不肯放开自己,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有些不安焦急。
“不要想别的人或事,我更想你分出十分之一的心思想一想我。”他的气息如酒缠绵灼热,她身上的气息浅淡,沾染了淡淡梅花的香气。
苏夕颜望着他容颜绯红,俊美如天神的面容变得魅惑。
在这一刻,他不想国家天下,不想黎民社稷。不顾丹青史册,骂名唾弃……
他只想得到她,只想遵从内心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渴望。
这一世的慕容玄月没有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近过任何女色,一点雪月酿还不至于让他醉得失去理智。
他只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一回。
姣好而精致的菱唇落下,密密柔柔,像是一张温柔的网。让谁沉醉?
苏夕颜闭上眼睛,心是空的,是冷的。四肢虚软,浑身坠在冰窖之中。前世渴望的一切,她已不再渴望……相反的是排斥,抗拒。
她紧闭上眼睛,也不能阻止酸楚的眼泪落下。
“为什么要哭?”他停下所有的动作,只是抱着她,温柔地抱着。
苏夕颜气息不匀地哑声念道:“慕容玦,你在哪……”
此刻她想到的人还是他,尽管自己已经被他抛下,扔在了南国皇宫之中。
慕容玄月眯起眸子,寒光掠过,名为嫉妒的匕首狠狠地从他胸膛间划过。但看见怀中女子满脸的泪痕,他心底是痛的。
他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面庞,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痕,声音无奈又极尽柔和地在她耳边呢喃:“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自由。她不要拘于这片深宫之中,日后他总要广纳后宫,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慕容玄月为她整理好衣衫,拉住她的手准备将她送入宫殿内。他可以用武力得到她的身,却会永远的失去她的心。
那他留住这具躯壳又有何用,何况她还怀着别人的子嗣。这样的事情他不屑去做。
身边的内侍陈公公一路小跑而来,看见邀月殿前的这一幕,近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像个陀螺般在原地转悠。
往日口齿伶俐的陈公公,这一回一开腔舌头都打结,“启禀皇上……央将军与兵部侍郎央染辰求见……”
慕容玄月没有急着离开,看她脸上还有泪痕,一直轻声地安慰她,“不要哭了,是我做错了!今晚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我不会再勉强于你。你若想要我负责,明日起你就是后宫中的贵妃……”
慕容玄月轻抚着她的肩头,动作仅限于此,再无其他的唐突之举。
陈公公没敢走远,只能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新帝俯下身子,为她捡起披风,重新仔细地为她披上。那样放低身段的姿势,简直不曾将自己当成帝王。
苏夕颜松了一口气,舅舅和表哥突然进宫是出了什么大事?幸好他们来了,解了她的尴尬难堪。
慕容玄月直到她彻底止住眼泪之后才随陈公公离开。苏夕颜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慕容玄月远去的背影。
“央毅为何突然进宫?”慕容玄月边走边问的声音融入寒风之中,再也听不见。
苏夕颜依旧站在原地,身上还残存着他身上的气息,清幽的龙涎香混着沉醉的酒香。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