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生情怯,飞舞的帘幔宛若梦中的流光碎影,轻轻一扯就会碎裂。
他习武多年,就算是万里城墙也隔不住他。此刻慕容玦微颤的手握紧帘帐,扯了几次都没能将帘帐掀开。
站在他身后的萧慎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帮他掀开了帘帐,“你与她之间连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是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可是他的心空荡荡地悬浮着,下面就是无底的深渊。不顾一切地想要见到她,却又害怕面对她!
在如霞飞舞的帘帐后面,床榻上安静地睡着一道人影。
纤细而娇小的身形,无比的熟悉,就连空气中都满是她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在见到她之后,他空荡荡的心在一瞬被填满,所有的怒气不安统统消失无影。
他轻声走近,从未这样小心过,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好梦。他的小妻子有了身孕,他该宠着她,护着她,纵容她所有的小性子。
若是颜儿在这一刻突然醒了,对他痛骂一顿也是应该的。但床榻上的人影没有醒来,她沉睡着,无声无息。
慕容玦在她身边坐下,深深地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恨不能将她锁入自己的心房中,一瞬一息都不要分开。
相思像是入骨的毒药,特别是看见她之后,更是在他身体内一遍遍地翻腾搅动。
“颜儿……”他实在忍不住出声,“你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我是吗?”
“颜儿我来带你走,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着你。南国还是辽国,江南还是大漠我都陪着你!”
床榻间的女子依旧静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真的在生他的气一般,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床前留着一盏琉璃灯,在朦胧的灯影下,她朦胧的轮廓,近乎透明的肌肤那般不真实。
“笨丫头,我知道你在生气。”他无奈的嗓音中更多的是宠溺温柔,低魅的嗓音如同撒娇,“是我来晚了,你气我、恼我、恨我都好,就不许这样不理我,不出声。颜儿你这样对我,我难受又害怕。”
萧慎站在帘帐后面,环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时哆嗦,他这徒儿平日里看着纨绔不孝,哄起小姑娘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完这些话,慕容玦抿紧了柔粉色的薄唇,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肢,缓而温柔地将她抱起,紧紧地拥入怀中。
看着她白净玲珑的耳垂,慕容玦轻轻含在薄唇间吻咬。
怀中瓷娃娃般的人儿还是没有反应,如果不是她的肌肤是温热的,慕容玦以为自己搂住的是一具人偶。
小东西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如果生他的气,也很少会用这样冷漠以对的方式。苏夕颜清楚他的无赖品行,冷漠置之只会换来他的得寸进尺。
苏夕颜跟他在一起时都需要斗智斗勇,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抱得美人归。
这一次一定是小丫头气坏了,所以才无声地反抗,才这样对他不言不语。
靠在慕容玦肩头白皙静谧的小脸上睫羽轻轻颤动了一瞬,却没有任何人看见。
“小颜儿你不许这样对我!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们分开了多少个时辰,我都清楚记得!”他低魅的嗓音暗含着撒娇与不悦,一边说着,一边他放开了苏夕颜的耳垂,薄而精致的唇一路往上,轻啄着她的小脸。
见苏夕颜没有反抗,没有任何不悦,心底所有的难受酸涩,相思不解的苦,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他的心当真是像浸了蜜,只有甜。
“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算你不肯原谅,也不许这样不出声!我可以发誓,以后若是再将你一人丢下,我愿死无葬身之地。”他轻声地哄着,将自己埋藏在心底,所有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两个人交颈而坐,发鬓厮磨,慕容玦将她拥在怀中,无比满足地闭上眼睛。能再见到她,这样与她说话,如同做了一场美好令他不愿醒来的梦。
想到她睡在南国宫殿之中,还是慕容玄月为她准备的宫殿,他心里无比抵触,恨不能放一把火将这烧了干净!
慕容玦隐忍着,与她额间相贴,“笨丫头,我做错了事情,你就拿剑对我,我也绝不会反抗。但我绝不会将你让给其他人,而且你还怀了我们的孩子。这样重要的事情,你怎能瞒着我,不告诉我?”
“当得知那混蛋封你为妃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就像是你亲手握着剑,将我的心劈成了两瓣。坏丫头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对我!”
没有找到她,已经快将他逼疯了。又听闻她要成为慕容玄月的宠妃,那种滋味如在地狱,痛不欲生。
微凉的薄唇触碰她的额头,他闭上凤眸,眼角微颤划过她没有看见的泪痕,“傻丫头,你嫁给了我,那就是一生一世,我决不允你再嫁给别人!慕容玄月若强行要留下你,那我就算踏平南国也要将你接走。”
慕容玦轻轻放开她,就看见怀中如同没有生命的玉偶向一旁倒去,白皙细弱的手腕软软垂下,跌落在锦衾上。
慕容玦发愣地望着怀中人,整个人僵坐着如同石雕,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从手臂间滑落跌向床榻。
慕容玦眼疾手快地将她重新抱入怀中,臂膀缠紧,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心跳加速,呼吸沉重紊乱,脑子之中一片空荡。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
“萧慎……”他的气息不稳,喉咙异常困难地发出一声急促的嘶吼。
盯着宫殿乱看的萧慎被他这声奇异的嘶吼吓了一跳,连同他的步伐也乱了起来,高高地掀开幔帐疾步走到慕容玦的面前。
“你们……到底又出什么事了?”萧慎的目光一顿停留在苏夕颜近乎透明的面容间,神色顿时大变,能让两国之间鼎鼎有名的神医脸色剧变可不多见!
慕容玦浑身颤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在倒流。
几经生死,踏着白骨尸骸从修罗场中走出来的慕容玦从未这样不安过,“师傅,为什么颜儿不醒?她像是……”
像是成了一具没了灵魂精致空洞的人偶。
听慕容玦唤出这一声“师傅”萧慎敏锐地感觉到他心中的恐惧。
“先不要惊慌!我先为她把脉!”萧慎走到床榻边,慕容玦慌忙起身为他让开了位置。
一分一秒,大殿之中安静得吓人。慕容玦的心无止境地沉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去看萧慎脸上的表情。
如果颜儿再也不会醒来,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这一刻,慕容玦缓缓按住了腰间锋锐无比的短刀。
只要萧慎告诉他任何一种不好的结果,他立即,绝无流连地自刎在她的面前。
许久许久之后萧慎才收回了手,慕容玦一直握着腰间的短刀没有松开过。
萧慎见他惨白如纸,几欲癫狂的神色,又见他眸光苍茫,心沉谷底的模样,斥责出声:“你做出这幅模样是要给谁看?女娃娃还活着,只是有了心病,一直不肯醒来!南国这群庸医,怎将女娃娃的身子调理成了这样!我好端端留下来的人,现在变得千疮百孔。”
“女娃娃受了寒凉,身子有些受损,双生子对她而言负荷实在太大了!保住孩子的性命,有可能就保不住她的性命……”萧慎喃喃轻说,又是一叹。
慕容玦的手缓缓从短刀上移开,他用力捏紧,青筋尽显。
慕容幽雪没有让她上马车,他的颜儿在那样冷而漆黑的雪夜中走失了一整晚!
喉间的腥甜渐渐凝聚翻涌,慕容玦努力想要吞咽下去。
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
“这个孩子我不要,我只要她安然无事!”慕容玦抬起面容,注视着萧慎,绷紧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牙缝之间挤出,若非不得已,谁又能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萧慎当即大吼:“你给我冷静一点,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现在用堕胎药堕下,女娃娃亏空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你是想一尸两命吗?”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慕容玦无力地问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颓废无措。
他神色焦急彷徨,漆黑的凤眸如被撕破的纸窗,所有的情绪皆流露而出。如同稚童,长长凤翎睫羽上泛着的光亮,恍若是欲坠的泪光。
萧慎也给不出回答,默然了许久,“只能先调养女娃娃的身子,等她什么时候肯愿意醒来。她如果愿意醒来,总归好办一些。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先补她身子所受的亏损,减少她生产时可能遇到的风险。”
慕容玦低低哑声问道:“她怎样才会醒来?”
身为神医圣手,萧慎也只是摇头,“短则几时几日都有可能,长则几月几年,更或者……”
萧慎心疼自己徒儿的神色,他虽身形不动的站着,脚下却早已虚浮不堪。
他没有说完的话,被慕容玦接了过去,哑然笑着,吃力说道:“她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就这样沉睡下去?”
萧慎不知该如何接话,“女娃娃定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常言道哀大莫过于心死。心一死,便会万念俱销成为行尸走肉,女娃娃她差不多如此。”
萧慎艰涩地实话实说。
却见自己的徒儿从嘴里呕出鲜红的血,身子往前倾倒,如玉山将崩。窗外寂寥清冷的月光,照着这团血雾,如朱砂浓墨泼洒,氤氲在地成了最浓艳惨烈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