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很聪明,一学就会。那时候在安全屋,樱桃白兰地也是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地趴在沙发上,波本嘴上说要拿他做按摩实验,安室哈罗昏昏欲睡地卧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真是恍如隔世。
“我选金发先生。”雨子奏抱歉地说。
不过诸伏景光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帮她按摩,只是为了给剧本增加更真实的细节。
但奇怪的是,波本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雨子奏设想过很多结果,她最想看到的当然是波本三观受到极大冲击,被关在这个房间想逃逃不了的可怜样——这个大概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或者是露出窘迫的表情。最不济,生气也行!等他生完气,他们再说。
但波本现在这副接受良好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雨子奏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波本甚至笑着回答:“我的荣幸。”他还捧起她的一只手放到唇边,将触未触,嗓音低哑,“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紫灰色的眼睛里暗芒闪烁,有种奇异的锋利感,又很快隐没不见。
诸伏景光也看得目瞪口呆,都忘记演戏了,怔怔地问波本:“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波本反问:“不是你说愿意接受多一个人吗?怎么?后悔了。”
语气甚至有些嘲讽。
这回是雨子奏开始怀疑人生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波本。
但是波本的按摩手法可是比诸伏景光更胜一筹。毕竟是秋山奏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最合乎他本人的习惯。
温柔而有力道的按摩下,趴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体渐渐放松,眼睛也慢慢阖了起来,像是睡着了。
沉思许久的诸伏景光决定要跟幼驯染好好谈一谈,结果刚抬了抬眼皮,就看到他的幼驯染掏出手铐把雨子的两只手从身后铐在一起。
他的动作非常快,又出其不意。几秒过后,一向警惕心很强的女人才睁开眼,茫然地朝上方看去。
其实以雨子奏的敏锐性,她不是没发现波本的动作。她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干脆将计就计。
金发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温柔的微笑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平淡又冷静。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不过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比雨子奏还懵的诸伏景光惊讶得瞳孔微微放大。
她不会还舍命救过零吧?
她到底有几条命可以舍。
并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安室透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一年多。那天晚上,我在追捕一个代号为鼹鼠的犯人时,他被一个女人抢走了。那个女人骑着摩托带他闯进一家早就埋好炸弹的废旧商场。”他顿了顿,“炸弹爆炸以后,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必定都会尸骨无存。”
“因为当年我只在那女人骑着摩托和我擦肩而过时看见了她的长相,所以一开始我没有认出你。”
……你不觉得你这记忆力很离谱吗?
雨子奏等着安室透问出最后一句话:“你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你到底是谁?”
因为双手被铐在了身后很不方便,雨子奏慢慢挪着身体试图坐起来,诸伏景光马上来扶她,让她半靠在怀里,蹙着眉头看了眼她被铐着的手腕。
“别害怕,我马上让他放了你。”
唉,你这个挚友显然还不够了解波本。
“不要着急,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金发青年扯了下唇角,搬了把椅子在雨子奏的对面坐下。
“透!”诸伏景光显然不太认可好友的处理方式。
安室透也蹙了下眉。景不该这么叫他的,这个称呼已经足够说明两人关系亲近。他并不想在这女人面前暴露这一点。
“看,你的挚友不喜欢我被铐着呢。”自始至终都没有慌乱过的黑发女人故意软软地倒进诸伏景光怀里,开始了她的表演。
对手演员也很配合地虚拢住她。
安室透冷笑一声,“他不是真的喜欢你。大概也是为了某个任务,才装出这种样子。是吧,光?”他叫了景光曾用过的假名。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波本算是猜对了。不过雨子奏一点不慌,再怎么说她也是诸伏景光的救命恩人,根据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他就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但作戏还是要做做的。
雨子奏眨巴眨巴眼睛,眼眶就像是开闸放水后的水库似的马上充盈了满满两汪水。
这种类型的攻击显然超出了安室透的预料。他怔了下,嗤笑:“这一招对我们没有任何作用。”
“你还好吗?这么铐着手腕确实很难受,你再坚持一下。”诸伏景光用不赞成的目光剜了眼幼驯染,安抚着委屈巴巴的雨子奏。
安室透:“……?”
这女人明显是在假哭吧?景你怎么回事?
安室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剧烈动摇。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透,你大概是弄错了,我不是为了任务才接近她,”虽说起因确实是公安任务,“雨子小姐曾经救过我。”
他犹豫了下,但想到自己此刻是活着的,于是再度在好友面前提及他曾死去的那个夜晚。当然隐去了死而复生这件事。
“就是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之所以能撑到最后的天台上,都是因为雨子小姐的帮助。我不相信一个肯冒着生命危险帮助陌生人的人会是什么坏人,你说的那件事肯定存在误会。”
啧,都把她说的不好意思了。
她确实不是坏人,但似乎也同好人相去甚远。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雨子,‘影子’的成员。”雨子奏活动了下手腕,欣赏到了波本微弱的瞳孔地震,她才心满意足地解释:“我可是开锁的专家。”她手里拎着波本的手铐,手指微微一松,铁制手铐便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既然波本认出了她的脸,那按照对方的性格今天的事情不给他一个解释是不会罢休的。雨子奏决定跟他真假掺半地说出些真相。
正好,在最后对组织发起攻击前和波本接上号,这样秋山奏才能有正规理由在决战时得到对波本的调度权。
他知道波本肯定希望在最危险的地方发光发热,但他这个人素来我行我素。他就想让波本活下去。
雨子奏和波本聊了聊影子的打算,诸伏景光在一旁时不时补充几句。但和心胸宽广得能容下太平洋的诸伏景光不同,波本对和影子的合作持保留态度。
他似乎是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影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说着说着,波本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倏然变得犀利无比。
雨子奏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诸伏景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情绪,轻轻打了下好友的肩膀,“你别吓她。”
波本真想摇摇景的脑袋,好让他清醒一点。
这个女人连埋着遍地炸药的地方都敢骑着摩托闯进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吓到。
安室透笑了下,“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影子’的主人似乎是琴酒的双生子弟弟。”
“没错。”雨子奏隐隐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了。
安室透笑意扩大,“你说,如果你的boss戴上一顶假发,是不是就跟琴酒一模一样了?除非和他很熟悉的人,一般人根本难以分清。这样,他如果想假扮琴酒做什么事就很简单了。”
他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补充:“比如说以任务的名义把人骗到牛郎店?”
雨子奏不敢吭声。
诸伏景光还惊讶地补了句刀,“透你难道是被骗来这里的?”
骗什么骗,创造经济价值的事怎么能叫骗!
雨子奏的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安室透扯了扯嘴角,笑容依然温柔阳光,“你别担心,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拿你出气。”
雨子奏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让黑泽瞬出现在波本面前了。
既然牛郎店根本就没有任务,该说的事情说完后,安室透就没有一丝要继续留下的念头了。
雨子奏却因为心累而不想动弹。
当初决定带诸伏景光来看头牌波本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是错误决定,波本有没有手忙脚乱先不说,她自己是挺焦头烂额的。而且和波本说话太消耗精力。这个男人敏锐得要命,一个停顿和重音的不同都能被他找出背后隐藏的讯息,所以不得不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
安室透要离开,诸伏景光去送他。雨子奏累得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她决定晚上就躺在这里歇一歇了。
诸伏景光陪着安室透出去。安室透告知经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经理自然百般挽留这颗摇钱树,但看对方去意已决,也只好放弃。
双方清算好最后的账单——鉴于今晚点他那位的花销甚大,这需要一些时间。
等待的时候,诸伏景光无聊地翻了翻录着花名和照片的册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会想到起樱桃这个名字?”
他可不知道零还爱吃樱桃。
在他身侧的长椅上闭眼假寐的好友闻言睁开眼,目光里出现几分怔忪,他解释道:“是来源于酒名,樱桃白兰地。很好听的名字。”
诸伏景光点点头,“确实很好听。”他想起什么,“啊,零你跟我说起过这个人,说是他回故乡了。”
好友这次停顿了很久才回答:“嗯。”
诸伏景光看了好友一会儿,笑了下,手指又翻了几页花名册。他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离别好像变得很常见……离别越多,留下的生命就越厚重,背负着许多,还不得不走下去。零,你说,对被留下的人,是不是很不公平?”
安室透没有回应,他看了看窗外,树枝上的叶子已经泛黄干枯,风一吹便簌簌如蝴蝶般自由飞舞。
他突然说道:“冬天来了。”
而带走了那个笨蛋的、又让他遗忘了的那个盛夏,永远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