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的烛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映得盆中的水仙如同精灵般翩跹起舞。
临窗的墙角,摆了两盆芍药,也不知是山庄以前哪个管事所养的,开得浓艳无比,暗香浮动。
自从她决定离开二房后,就将身边的人全部做了安排,她将李妈妈的女儿从前院接回后就让她们母女去了文府。
现如今,李妈妈母女管着周太太一个庄子,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
她守孝的山庄本就是郭老夫人安排的,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郭老夫人的人全部赶走。
本来准备趁着空档好好收拾一下山庄,没曾想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见到风重华不说话,罗提点也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风重华的背影出神。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风重华手指轻轻抚摸臂间的粗麻,感觉到一股粗砾的摩擦感。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回响在正堂间:“琼珠姑姑自幼就与亡母一同长大,此情此谊自非寻常。”
罗提点皱起眉头,垂在腰间的手指离宝刀又近了半寸。
风重华却好似看不到,依旧背对着他自说自话:“今日我父来亡母坟前大闹不休,不仅言语间侮及亡母,甚至还打了我一巴掌。”
罗提点眉头皱得更甚,手指却缓缓停在半空。
“琼珠姑姑有一身武艺,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风重华眸光落在那盆水仙上,久久不曾挪动,直到感觉有泪水盈出,“我不过是气不过,凭什么他们说逼死我母就逼死,说要打我就打我,我却连半点气都出不了。”
“他们说要赔我一半的家产,可我要这些家产做什么?”风重华将头深深垂下,声音哽咽,“这些家产就能换回亡母重生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说到这里,风重华猛地转过身,将一双红透的双眸直视向罗提点,“我也要让他们尝尝我所受的痛苦!难道,这也错了吗?我恨他们,这错了吗?”
听了这些话,罗提点脸色骤变,向后退了半步。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居然从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而且还说得如此绝决和凄厉,这孩子平时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可是,他心中的那丝怀疑也直线上升。
想要报复父亲,何时不能?为何非要选他们在山庄之时派人出去?
在风重华来之前,他就已经审过琼珠,可是在她嘴里却没审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他又不愿意对一个妇人用刑,只能将风重华提来。
可没想到居然听到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
亲生女儿居然派手下人去暗算父亲,只为了报复白日里一巴掌之仇……
这可信吗?
这能信吗?
风重华淡淡地看了眼罗提点,视线转到紫檀木围屏之后:“对于你们来说,也许他是我的父亲。可对于我来讲,他却是我的杀母仇人,此仇不共戴天。我这一生,唯恨他死耳。”
听到这句话,罗提点眼眸锋利了几分。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头一次见到这般视亲父如仇人而且又正大光明讲出来的,一时间倒被震慑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所做所为皆离经叛道不可饶恕,我也不求罗提点饶我不死。只求您能放了我姑姑,放了这山庄的诸人,她们皆是无辜之人……”风重华将身子转过,郑重地看向罗提点,眸中已尽是平静,“若不是我苦求姑姑,姑姑定不会为了我去冒风险!”
“我只求能与我娘葬在一处,这样九泉之下也能与娘做个伴。”
说完这句话后,风重华平静的一笑,眼波横掠而过,最终缓缓闭上,竟是一副引颈就戮的表情。
绑在柱上的琼珠顿时乱吼起来,可她嘴里被塞了破布,这会也只能唔唔作响。
许嬷嬷几人被吓得够呛,瘫倒在风重华身边。
罗提点不由转首,看向紫檀木围屏。
如果说他刚刚心中全是怀疑,这会已是信了五六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像面前的人一般说她准备暗算生父的。因为这件事情一说出来,比今日琼珠偷出庄更为严重。
琼珠偷出庄的事情,还可以两说。
可这个视亲父如仇敌却是死罪!如果这个话柄被安陆伯府的人抓到,他们能立刻将风重华处死。
这时,他再看向风重华,见到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方才的五六分相信又多了几分。
人都是惜命的,哪怕再小的婴儿也想活下去。可面前的人,竟是丝毫不留恋生命。
如果说,他面对的是个成年人,这些话他定然不信,定会觉得面前的人是在开脱罪名。可面前的人才刚刚十岁,而且据说母亲又惨死在面前。
不能保持理智也是正常之事。
想到这里,他已是深信不疑。
恰在这时,紫檀木围屏后响起一声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