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到底该如何与这个人见面,到底该如何与他说话。
可是真见了面,她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走了!”杜知敬看着长公主手中的明珠,轻轻吟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长公主身子一晃,咬唇望向杜知敬。
杜知敬却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玉真观的后山。语调平和,容止温雅,“相见,不如不见。其实,见到你时我已悔了。告辞,不必送……”
而后,他拍了拍手,轿夫走过来将软轿抬起。
涧鸣松响,秋风吹动。杜知敬温柔从容,一如往年。
长公主突地走向前,双手紧紧抓住轿边,“若是当年我随你走?”
杜知敬俯首看她,一双如玉的手轻轻落在长公主鬓间。他轻笑,而后长叹,仿佛长公主说的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你还是没长大啊,我的福康!有些时光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了头……”
就像你,明知道我带走了永安帝的嫡长子,却一言不发,甚至为我打掩护,帮助我逃出京城。就像当年,知道梁国公要将你送入宫中为妃,哭得不能自已,却只能遵从。就像当年,你的兄长利用你杀了前朝废帝,最终却连你的女儿都不肯放过。
你这一生!何其悲哀?身边所有的人全都背叛了你。
杜知敬轻轻摩挲着福康长公主光洁的额头,而后落下温柔的一吻。
“你这一生,父亲负你,丈夫负你,哥哥负你,我负你……”杜知敬望着长公主,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然而,你的女儿不会负你。好好生活,忘了旧时光,忘了过去。”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对不起你!可我,却不后悔利用你。你知道吗?这大梁江山,终是要换了个主。而新帝,必将自你女儿腹中所出。所以,我这一生圆满了……”
杜知敬掰开了长公主的双手,而后将头转过,强忍着眸中的泪水。
仔细想想这十几年,真如荒唐一梦。
公子烈纵是杀了永安帝又如何?永安帝纵是杀了公子烈又如何?韩辰杀了他们所有人又如何?与他这个死人有何干系?这般谋划了十几年,真是无趣。
杜知敬阖上眼,即安静又从容。
也许,人到快死了,才会如此豁达,把那些以前从来想不通的事情慢慢想通。
纵是为先帝报了仇又如何?先帝毙了十几年,再也回不去了,仅剩下的女儿也嫁给了汉王的儿子。
想到此,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小童。
“将此信交给汉王。”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而后自袖底抽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了小童。
小童错愕无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杜知敬呵呵一笑,并不准备解释什么。这个小童来了没多久,他就知道,这小童是汉王的人。
为什么解江查杜长风的来历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汉王掩盖了。
为什么韩辰能查出来他是前朝的状元郎,因为这是汉王想让韩辰知道的。
他抬起眼,看了看苍茫天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天地如此辽阔,可惜,却没他容身之处了。
他的归路,终究不过是薄棺一口。
杜知敬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惊天动地,咳的面色潮红。
而后,他的手无力地伸向软轿边……
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小童跟在软轿后面,看着轿外的手,飞泪如雨。
跟在先生身边六年,他与先生已真正有了感情。
妙峰山上,玉真观中。
福康长公主立在观内,任由秋风吹乱她一头秀发。
也吹熄了眸中唯一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