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族史是高危人群。”医生说,“风险高,不是百分之百,姜小姐只要定期检查即可。”
她想,也许和小姨一样,过了许多年才发作吧。
姜临晴听医生只是提示风险,没料到,才出院,池翮就把车驶到了墓园。
池翮向着东南的山边指过去:“将来,我们就住在那里。”每个下一秒都是“将来”。
姜临晴望过去,青山绿水。她叹:“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他认真地问:“满意吗?”
她也认真地答:“满意。”
“走。”池翮拉过她,“我们一起去见见我的爸妈。”
姜临晴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从来不讲父母,但她记得恐怖电影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窒息的场景。
周围竖着一排排一列列的石碑。二人走在其中,是唯一的人气。
“我爸是个艺术家。有一天,他突然想制作乡村主题的作品,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点。我们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坐飞机过去。住的是当地一家简陋的旅馆。”池翮的温度凉了下去,“是黑店。”
姜临晴默默跟着他走。
“我爸半夜起床,发现有人潜进房间偷窃。对方见事情败露,起了杀心,我爸死在了刀下。我妈抱着我想逃离,也遇害了。我本来是要死在那里的。”池翮指了指脖子上的伤,“那个老板娘来掐我。但是老板说,我这样的男孩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留了我的命。
那时候,池家虽然报了警,但是二十年前,不是到处都有监控。我爸只说去乡下采风,谁也不知道他最终的落脚点,他向来随性散漫,想去哪就去哪。警察费了一番功夫,没有线索。
我被卖给了一对夫妻。因为我说不了话,买家觉得被骗,上了当,对我拳打脚踢。那是个穷乡僻壤,交通不发达,我待了几个月,被逼跟着出去卖红薯,这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墓碑上的照片,一双男女,仿佛目光就落在儿子身上。
池翮:“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但这种回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姜临晴笑着抱他一下:“不能忘,就不要忘。你记着。如果觉得痛了,有我在啊。”
池翮一路沙沙哑哑地说,终归还是说了出来。他记忆里的全是血泊。他这样简单的描述,已经费了最大的力气。将来哪天,他可能还会犯病。
但他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身边站着人。
那人始终紧紧握住他。只要他稍稍地陷进情绪,她就用力把他拉出来。
池翮脚下,本是墓碑长长的投影。太阳向西斜,影子慢慢东移。
他面向斜阳,站在了阳光下。
*
台风,有雨。
来得突然。上午到中午,晴天万里。一到下午三点多,天沉了下来。
姜临晴的工作堆得满满的。
张艺岚把一个新项目完全交给了她。。
以前说姜临晴能独当一面,但也有张艺岚的参与。
而这次,张艺岚全面放权下去:“小姜,我相信你能胜任的。”
“谢谢张姐。”
到了下班时间,雨还没有停。
姜临晴加班了一个小时,才下楼来。
她的伞落在池翮的车里。
雨珠落在透明玻璃上,像一个个小圆球跳来跳去。
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姜临晴。”
杨飞捷撑着一把大黑伞,问:“没有带伞吗?”
自从上回见面,两人没再联络。姜临晴见到他,有尴尬。
杨飞捷:“我的伞给你吧。”
姜临晴:“雨这么大,你自己留着吧。”
鼓乐恰巧响起来,是池翮的电话。
池翮开口就说:“干嘛呀?站楼下浓情蜜意的?”
姜临晴退了一步,向杨飞捷歉意一笑:“我接个电话。”
池翮:“只是接个电话?大雨滂沱的天气,难道不该命令我过来接你下班吗?”
“你不是去了城西,不顺路吗?”
池翮:“你真客气。”
他的车子堵在对面,前方是拥挤的车流。他要掉头,得往前再驶一段路。
姜临晴:“你过来吧。”
“到了给你电话。”他挂断了。
姜临晴转头向杨飞捷:“我想起来,我有工作文件忘记拿了,我要上楼去。”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借口。
杨飞捷笑了一下:“你去吧。”
她走两步,又回头:“你不用等我了。”
杨飞捷听出这话一语双关:“好。”
她站在候梯厅,电梯门镜面照出杨飞捷伫立的身影。
门开了,她走进去,望着楼层灯,没有再向门外。
半个小时后,池翮来了电话:“我在咖啡厅,你下来吧。”
咖啡厅?多张扬的地方。“为什么没在地下车库等?”
“那边堵车。我的车停在咖啡厅的停车场。”池翮推开咖啡厅的木门,一眼见到杨飞捷。
同时,杨飞捷转头过来。
两人没有交情,自然不打招呼。
因为下雨,咖啡厅没有其他的座位了。池翮打包两杯咖啡,站在一边。
“池先生。”杨飞捷还是拄着那把大黑伞,“过来接人吗?”
池翮不冷不热:“嗯。”
杨飞捷:“我输给了时间。”
池翮:“不,你是输给了我。”
杨飞捷的伞柄滑了一下,他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姜临晴刚才见到杨飞捷的背影,止步在木窗边。
池翮发现了她:“躲在这里做什么?”
她低问:“你们聊了什么?”
“你猜?”
她抬眼。
池翮弯着不经意的笑,分明是初见的样子。
他在上,她在下。
隔着一扇诙谐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