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陡然一惊,盯着乌洛那不辨喜怒的脸,脑子瞬间千回百转,不,他不可能知道——宫里人人皆知梁倾云随母亲而去,宫外也必是如此相传。
他或许知道这些,但不见得知道我就是那死去的梁倾云。
我冷静下来,“那又如何?其母死去,她又焉能活下来?”
他淡淡一笑,凑近我的耳朵,气息暖暖扑来,“可是,你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沈贵妃。”
“那又如何?天下相像之人多得是。”
我与母亲,其实是不太像的,当然更不像父皇。母亲脸型柔和,看上去如白玉兰一样柔美,父皇也曾说过,见到母亲,只觉心底柔软,一切烦恼便不在了。而我,母亲则说淡淡的神色里隐隐带着傲气。
他这么说,必是诈我了。只是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我心里惶恐,却半分不敢流露。
身子渐渐散尽热气,开始发凉,只他贴在我身上的肌肤火热滚烫。
乌洛渐渐松开压制我的手,只觉手臂被扯得生痛。
他微眯起双眼,帐内斑驳陆离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目光变幻莫测,“本王对那宫闱淫乱之事并不感兴趣。”
宫闱淫乱?我心里彻底凉下去,只觉心若被冰棱刺过,从里到外透着刺骨的凉意。这个乌洛,居然知晓底细如此。当年宠爱冠绝六宫的母亲被贬入冷宫,必是宫内宫外人人惊诧莫名的事情。母亲偶尔提起她当年入宫,风光一时,整个京华皆万人空巷,争相目睹美貌琴艺天下一绝的沈贵妃。父皇也不是愚笨之人,即便是市井百姓遭遇此事,皆知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此事攸关皇家体面?无论母亲多么冤屈,事实面前,母亲百口莫辩,在父皇眼里,母亲确实是“宫闱淫乱”,之所以没有立即赐死,大约也念及旧情。母亲身边的宫人及一切知晓底细的人皆已不声不响地被处死,以掩盖这宫闱丑闻。我并不知道母亲被贬入冷宫的罪名是什么,时隔十年,如此隐秘之事,乌洛却一语道尽其中底细。
“只是,那梁倾云真的随贵妃去了吗?”他一下扯过我颈上挂着的荷囊,,幽暗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这个东西,为什么时时刻刻带着它?”
我心里翻江倒海,眼前瞬间闪过那天他归还我荷囊的情景,脑中顿时犹如被无数马蹄踏过——这柔然的王爷,必是知道了!
牙齿格格作响,他看过了母亲的血书,却能使荷囊与原来一模一样,他早已知道,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猫儿眼前的老鼠。我僵住了,忘记了自己衣不蔽体,忘记了挣扎,只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乌洛。他远比我想象的可怕,他是魔鬼,不,远比魔鬼可怕!
他看着我的眼神,一分分冷下去。
“为什么不求本王?”冷冷的声音,抚向我腰际的手逐渐抚上小腹,然后停了下来。
我身子一紧, 目光掠过大帐的顶端,望向那斑驳的光圈,一股悲怆从心底涌起,皇宫短暂的盛世年华,如牢笼般冷宫的孤寂岁月,侥幸活下来在塞北,却日日提心吊胆。有母亲在的时候,尚不以为是苦,如今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生与死又有何分别。若不是母亲的嘱托,一个人活着有何意义?
我收回目光,对上他眸子的寒霜,惨然笑道,“求你什么?求你要了我,还是求你放过我?”
他眼底的凉意越来越浓,伏在我身上一动不动,胸前清晰地传来他的心跳。
心底涌起浓浓的绝望,再也抑制不住辛酸随眼泪滚滚而出,
“你知道天地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我竭力出声,却颤抖嘶哑,“就是你生在人世,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在这天地间任意行走。”
我双手掩面,痛哭失声,这一刻,那铺天盖地的孤独寂寞辛酸悲伤直要将我淹没,
这一刻,我再也无所顾及,不去想他是不是会发怒,是不是会对我进行要挟,会不会用我来威胁那些曾经有恩于我的人……自母亲走后隐忍多年的委屈似要在这一刻宣泄而尽。
生也好,死也罢,对我来说,又有何分别?或许死了,一切都归尘土,什么也就无所畏惧不用如此提心吊胆地活着,步步惊心。心里突然有些怨恨母亲,为何独独留我于世上?岂不知这只是在折磨我。
精神恍惚里,一阵凉凉的感觉覆住我的上身,我停住哭泣,身上盖上一丝绸薄被,亦不知他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床边的身子也披上了单袍。
他背向我,负手而立,良久,“你起来吧。”
我紧咬嘴唇,从床上撑起身子,拥住被子,双手抱膝。
乌洛回头,唇角微微一翘,话语却是淡淡的嘲讽,“你当真不怕死?”
我怔住,接着摇摇头,“不,我怕死。”
他唇角笑意略深,“为何?”
我瞥向远处,语调悲凉,“我若死了,母亲地下有知,定不会原谅我。”
他深深看我,“你若不想死,本王便不会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