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更漏声声,在寂静的夜里如敲击在心上,沉重而窒闷,我用丝绢小心拭去兰贵妃嘴角的血迹,对匆匆赶来的梁文敬垂泪道,“兰贵妃,薨了……”
天武三年七月十二,兰贵妃产后虚弱病殁。
诞下的皇子暂放在棠梨宫,由长公主抚养。
兰贵妃临死前给梁文敬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得而知,梁文敬看了却是唏嘘感叹,“朕从来不知,兰儿竟是如此……”
至于如何,梁文敬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心里不免暗暗诧异,这楚如兰当真手腕厉害,只一封薄薄的书信便让梁文敬一改之前的冷淡对其重新爱惜起来。
我彼时正在一旁替梁文敬倒上新沏的江南才来的茶,一边不在意道,“皇兄,臣妹一直不明白,之前的滴血验亲是如何一回事?”
梁文敬凛冽的脸庞闪过一丝厌恶,“之前的太医竟是误手误脚,险些让朕失去爱子……朕已打发他回老家了……”
我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地,伸手递上沏好的鎏金茶盏,笑道,“小皇子殿下天庭饱满,星眸朗目,倒净是遗传了皇兄的好处,将来亦或是盖世英雄呢。”
梁文敬低首本欲饮茶,一听此话,禁不住放下茶盏,抬眸亦是眉开眼笑,“长公主何时学得如此油腔滑调了?”顿顿,微向前屈身,低低促狭道,“——朕在长公主心里,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怔,明白过来后禁不住面上一热,转身端起茶壶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茶,边垂眸娇嗔道,“皇兄,尽是在笑话臣妹……”
耳边传来梁文敬爽朗的大笑声。
喝过茶,梁文敬起身与我一起来到内室,看着并排着的三个孩子,梁文敬脸上尽显慈父神色。
除了兰贵妃诞下的孩子还在沉睡,启雨、启菏倒是伶俐的很,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便试图要翻身,小胳膊小腿不时蹬来蹬去。
梁文敬禁不住弯腰抱起边上的启雨,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启雨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梁文敬。梁文敬忍不住在其娇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下,竟逗得小家伙咧嘴笑了。
梁文敬顿时龙颜大悦,呵呵笑道,“朕的孩子竟是如此喜欢朕抱着呢。”
看着梁文敬喜色满面,我面上高兴,心下却深深叹口气,三个苦命的孩子。
梁文敬亲了启雨半天才轻轻放下,又看了看襁褓里正在沉睡的兰贵妃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皇兄,如今兰贵妃已去,这孩子的名字?”我在一旁提醒道。
梁文敬低头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他是朕的二皇子,就叫仲吧。”
兰贵妃诞下的儿子满月庆典上正式封为“仲王”。
漫天七彩的焰火照亮了半壁皇宫,这正是为庆祝小皇子“仲王”的诞生宫内所放。我独自站在棠梨宫的院里,望着被焰火映得忽明忽暗的天空,想起的竟是那个至死都言“此生,不悔”的女子。
这是隐藏地何其深,何等聪明、何等心狠手辣,又何等绝决的一个女子!
自烟翠被投入宫内大牢,恐怕就已知晓事情已败露,却还是能够不动声色坚持生下孩子。偌大的后宫,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将所谓的“郭家”的子嗣一网打尽,就连菏昭仪的遗腹子亦不肯放过。
不单是我,恐怕是所有的人都不会将后宫那或胎死腹中或很早夭折十多个孩子会与这个温若如水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单从这点上,楚如兰蛇蝎心肠,死不足惜,甚至死千次百次亦是不为过!
这个女子聪明又是常人难及,如此多的孩儿在后宫销声匿迹,都皆道是皇后所为,甚至即便是怀疑宫内风水不好,亦无人怀疑到她身上……
如今事情已昭然若揭,这个女子却喝下鸩毒宁可自行了断,亦不牵连至右相一家,不牵连她深爱一生的康靖王……
康靖王早已对她恩断义绝,她却还是冒死生下了自己深爱的人的孩子,相守却还不到一天。实在难以想象楚如兰饮下毒药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绝决惨烈。抑或是此生等不到爱的人,活着亦无甚意义吧……
……
这样的女子,恐怕才是深宫里隐藏最深的女人,才是深宫里最厉害的女人,为了自己深爱的人,为了大梁所谓的基业,不惜亲手荼害十数条人命,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诞下所谓的“龙子”,不惜饮下鸩毒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深深叹口气,这女子,虽是已化作尘土,留给我的却是难以平复的震憾。
在凉风里站久了,隐隐有些头晕,我转身往内室走去,启仲在摇篮里睡地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