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是铃铛的响动。
林飒飒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飘在幻境上空,说是幻境,这里的世界更像是真实存在过的过去。
她听到铃铛的响动, 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贺兰陵,时间线依旧是在林飒飒死后, 长廊两侧挂着大红的喜帐,贺兰陵沐着阳光行在蜿蜒廊中, 面色淡淡与常日无异。
乍见到他,林飒飒的心快速一跳。
她已经太多年没见过他, 百年时光匆匆流逝,幻境中的他依如她想象中的模样。林飒飒透着幻境中的他忍不住想, 百年后的他还能是这副容颜吗?她可越变越漂亮了。
贺兰陵去找了贺兰怀滢。
林飒飒飘在他们周围, 听着母子谈天。
贺兰怀滢的状态不太好, 她靠坐在窗边眼皮搭垂, 一副随时都要睡去的模样。听到铃铛的响动,她好奇看向贺兰陵的衣摆,“你腰上挂的那是铃铛?”
贺兰陵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下意识低眸去看,扯唇笑了笑,“一位师妹送我的生辰礼。”
师妹。
听惯了贺兰陵唤她飒飒,偶尔听到他生疏念出师妹二字, 林飒飒忍不住哼了声。
贺兰怀滢也因这个称呼瞥了贺兰陵两眼, 她这儿子看着温和实则孤冷, 能让他亲口承认的师妹,目前她只知道洛水薇。不过,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如今他口中的师妹绝不会是洛水薇。
那还有谁呢?
坐直了身子, 贺兰怀滢又多打量了铃铛几眼,她虽然修为和根骨都废了,但视觉依旧停留在大能水平,很快便分辨出铃铛上的刻字,神情变得严肃。
“钰蘅。”她盯着贺兰陵看,“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吗?”
自从贺兰开霁给他和洛水薇赐了婚,她就再也没见他笑过。好似他们距离成功越近,他就越平静冷淡,这几日尤为沉默。
贺兰陵怔了下,听到贺兰怀滢认真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那位送你铃铛的师妹?”
这次不只是贺兰陵愣住了,就连林飒飒也有些呆。
捏着铃铛的手指有些苍白,贺兰陵微顿,清晰吐字:“她不喜欢我。”
贺兰怀滢看着他,“我是在问,你喜不喜欢她。”
贺兰陵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林飒飒有些惊讶,因为在她的了解中,以贺兰陵的性子若是不喜欢会直接说出来,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回避问题。他的沉默,更像是默认。
“这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题。”再开口,贺兰陵依旧没有回答贺兰怀滢,而是淡声道:“等到大婚那日,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贺兰怀滢摇了摇头,“我忽然发现,有一件事我错的离谱。”
“千不该万不该,我都不该将我的仇恨卷向你。钰蘅,你是无辜的,你本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去追寻心中所爱,上一辈的恩怨都同你没关系,你也无须参与,我自己的仇就该自己报。”
她苦涩笑出来,“走吧,钰蘅。”
“去寻你心中所想,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去找你那位铃铛师妹吧。”
“找?”贺兰陵轻轻眨了下眼睛,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望着贺兰怀滢问:“我该去哪里找她呢?”
“阿娘,她已经死了。”
一个连灵根都长不出的修士等同于凡人,她死了便是真的没了,想找也找不回来。
贺兰陵在说这话时,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变化,就好像在说今日太阳好盛,我不喜欢一样。可莫名的,林飒飒听着鼻头一酸,连带着贺兰怀滢也惊到许久没出声。
画面转变,即将举行的大婚依旧没有终止的意思,昭圣宫上下一片热闹。
林飒飒看到林扶风闹了几次,他每次想走都被昭圣宫的人拦了回去,他去找贺兰陵,贺兰陵不见他,他想带着林飒飒的冰棺离开,冰棺上的禁制却让他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林扶风在冰窖与贺兰陵相遇,林扶风冷声质问:“你究竟何时放我们离开?”
贺兰陵凝视着冰棺中的林飒飒,嗓音淡淡道:“我说过了,等到大婚结束,自会放你们离开。”
林扶风忽然笑出声,直勾勾盯着贺兰陵道:“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等到大婚后,你真的就会放飒飒离开吗?”
贺兰陵瞳眸微眯,“您什么意思?”
这也是林扶风想问的,“是我该问问你,少君这样做是何意,你究竟是在挽留什么?”
“飒飒她已经死了,她讨厌你们更不愿看到你们成婚,若你真心为她好,就该还她自由!”
这话林扶风已经说了太多遍,说倦了也说腻了,但凡贺兰陵肯听进去,早就会放他们离开。最终,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在贺兰陵转身离开后,林扶风疲惫靠在冰棺前,拔剑自刎。
他死了,同时也在冰窖中放了一把大火,企图带走林飒飒的尸身。
寒冰与烈焰厮杀碰撞,冰窖里的寒气开始消融,当贺兰陵赶来时,火已经将冰棺半融,在灭火后,贺兰陵不顾身上的灰灼最先去看冰棺,确认躺在里面的林飒飒没有被波及,他才放心。
“没事了。”贺兰陵低低念着。
掀开还在滴水的冰棺盖子,林飒飒看到贺兰陵倾身去擦她脸颊上的水滴,一遍遍重复着,“没事了不怕,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另寻了一副更好的寒冰棺材,贺兰陵将林飒飒带出冰窟,藏到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山洞。这个山洞同林飒飒先前在幻境中看到的很像,里面虽无寒冰,但寒气很重,幽静昏暗。
她有些迷茫了,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贺兰陵的行为,她人都死了,他又何必揪着一具尸体不放呢?难道真如贺兰怀滢猜测的那般,他……喜欢她?
可他若是真的喜欢她的话,为何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半分,为何在她活着的时候坚持要娶洛水薇,又为何在她死的时候那般冷静从容,毫无伤心的情绪。
若这是一种隐忍的喜欢,未免也太压抑可怕了些。就好比表面风平浪静的清潭,看似一眼看穿,实则深不见底暗流涌动,说不定哪一刻就会喷涌噬人。
嗒。
轻微的响动拉回林飒飒的注意。
她看到贺兰陵倚靠着冰棺席地而坐,霜白的衣袖披散地面,全然没了以往的矜冷高贵,至少,林飒飒从未见他如此随意颓然过。
目光垂落,他掌心又出现了那枚小小的黑色命盘。命盘在他手中缓慢转动着,现出一圈圈的文字,见他盯着命盘的模样越来越寂,林飒飒很奇怪的慌了神,连忙凑过去查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她只是在命盘上认出了洛水薇的名字,三个大字闪着金光,有越来越亮的趋势。而她随着贺兰陵的视线找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极小的名字,‘林飒飒’三字在命盘上极为不起眼,几乎没什么光芒。
那仅存的光芒,也在随着洛水薇大亮的名字散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命盘中。
林飒飒这个名字,在贺兰陵的命盘上彻底消失了。
明明贺兰陵还记着她,明明贺兰陵现在就守在林飒飒的尸体旁边,可笑的是,命盘上却抹去了她的名字。就好似这个名字对他无关紧要,提醒着他该爱上洛水薇忘记林飒飒,可是——
他该怎么忘呢?
这个被命盘抹杀消失的名字,在不知不觉间刻入了贺兰陵的心里,他必须要承认,他忘不了她,甚至有些难过。
他觉得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