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沈柔水光潋滟的眸子。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了。
鹿鸣苑夕照园的卧室内,一阵清风拂过。
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从昨夜被卫景朝踢翻的纸篓里滚落出来,被风吹动。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踏足这里,将它捡起来,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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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倥偬,转眼已是泰安四年。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已逐渐习惯了孟氏江山到卫氏江山的过度。
对许多人来说,四年不过弹指一瞬间。
陆黎如愿以偿娶了踏歌为妻,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夫妻两个视若珍宝。
孟与馥主持编纂了《匈奴志》,记录下已被灭国的匈奴的衣食住行,生活习惯,一时间名声大噪。
长乐侯大丧,于逸恒承袭侯爵,一改往昔浪荡,娶妻生子,竟也做起居家好男人。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喜,有人悲。
四年,已足够看尽人生悲欢离合。
对卫景朝而言,这四年却是无穷无尽的煎熬。
春日里,西楼明月悬。他会想,若沈柔看到这么美的月亮,定会心生欢喜。
夏日里,芙蓉出清水。他会想,沈柔最爱荷花,若是能观赏一二,那该多好。
秋日里,落叶满空阶。他会想,这样寂寥的秋天,沈柔不太喜欢,但她却喜欢秋天的自己。
冬日里,雪落庭树下。他会想,那年在匈奴王庭,应该牵着她的手,走得再远一些。
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一个又一个四季轮回,卫景朝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每个午夜梦回,他大口喘息着从噩梦中醒来。
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忆,沈柔如蝴蝶般跌入水中的场景,便忍不住心如刀绞。
他的柔儿明明最怕冷,是凉州城时,睡觉时要将两只脚塞进他腿间。
却能够那样狠心、决绝、平静地跳入滔滔江水?
都是他的错。
他伤透了她的心,逼得她只能这样抉择。
他一次又一次,自虐地责怪自己。
将自己的心脏捅得血淋淋的,才能勉强安慰怦怦直跳的神经。
又是一年寒冬至。
十一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又圆了。
卫景朝怔然片刻,缓步走到宫中的藏经阁内。
洛神公主腕上挂着镣铐,正在整理经书,侧目瞥他一眼,“又做梦了?”
卫景朝没说话。
洛神轻嗤:“既是夜夜入梦,不如你早日禅位,戴着镣铐被锁在藏经阁,日日看书,修身养性,消减罪孽。”
她一动,腕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
便不由想起,卫景朝登基后,向世人宣告洛神公主已死,却没有杀了她,而是将她囚禁在藏经阁内。
他说,留着她的命,是为了世间有个人能够和他一样痛苦。
她骂他是个疯子。
他却没有分辩。
卫景朝透过窗子,看空中圆月,慢慢道:“今天是沈柔的生辰。”
他和她,只度过了短短一年光阴。
那年十一月十五,他带兵抵御匈奴,错过她的生辰,于是留下那枚白玉印鉴,做她的生辰礼物。
那枚印鉴,从十二岁就跟着他,几乎等同于他本人。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洛神没有回答。
他也不需要,只是茫然站着。
他不知道还能找谁诉说苦闷。
四年时间,世上几乎没人记得沈柔。
甚至于,他深夜做梦时,她的眉眼唇鼻,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日的场景也越来越模糊,只余下无尽的痛苦,越来越深重。
于是,卫景朝一日比一日惊慌失措。
他害怕有朝一日,会将她遗忘。
记不起她的模样,记不起她的声音,记不起她身上清微的香气。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连一丝可以回味的记忆都没有,只能四处望着,无枝可依,又该怎么办?
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拦这个进程。
时光是极奇妙的东西,会一天一天拿走你的记忆,又一天一天加深你的痛苦。
再深再浓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侵袭。
卫景朝慢慢道:“我快要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他给沈柔画了很多画像,藏满了卧室。
可是,却一眼都不敢看。
这些画像不是她,并非跟她一模一样。
昔日书画双绝的状元郎,到此刻,却连一张工笔素描,都画的颤颤巍巍。
仿不成她的模样。
洛神手微微一顿,半晌阖眸道:“我也是。”
她声音很轻:“我原本以为,他那么好看的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可是,还是一点一点忘却。
就像是一只手,缓缓擦去他脸上的肌肤和轮廓,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卫景朝尚且有一二信物可做悼念。
她却一无所有。
所有带着回忆的物品,都在平南侯死后,尽数被沈元谦毁去。
冬月寒寂寂。
照在脸上,冻得眼睛涩涩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