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心平气和,面不改色,“我给平南侯上柱香。”
沈元谦冷笑:“你是什么人,要给我爹上香。”
“我与平南侯情分非常,昔日是朝中同僚,有翁婿之情,更是忘年之交。”卫景朝道,“但凡只是个普通同僚,也没有把人往外赶的吧?”
沈元谦憋屈无言。
他执意不走,也没人能硬把他赶出去。
沈元谦冷哼一声,左手拉着妹妹,右手拉着沈沅,三人进了侧边的厢房。
卫景朝抬脚跟进去。
厢房里仅有一扇窗户,如今紧紧封闭着,光线极昏暗。
正中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供奉着平南侯的牌位,地上摆着三个蒲团。
四年来烟熏火燎,那牌位已有斑驳痕迹。
卫景朝抬眼看着上头“慈父沈尚平之灵位”几个字,蓦地想起昔年他与沈柔定亲时的情景。
他亲自送了聘礼进平南侯府,平南侯在府中设宴,邀请无数同僚作陪。
当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平南侯与他这个未来的新郎官,皆喝了许多,被酒气熏得脸色通红。
平南侯这个只会带兵打仗的大老粗,喝多了酒,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这一个闺女,以后就交给你了。”
“小子,你若是敢对我闺女不好,我的拳头不认人。”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红着眼眶说,“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就要去别人家了。”
又重复了几遍,“你若是敢对我闺女不好,我就打死你。”
可是,他对沈柔不好。
平南侯却没能打他一顿。
卫景朝不由想,若是这个老丈人还活着,真的打他一顿,该有多好?
他已经知道错了,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
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是他咎由自取,算不得惩罚。
这世上,若是有个人能给沈柔撑腰,在她受伤受苦时,护着她,宠着她,替她出气,该有多好?
这样,沈柔也不至于经历这样多的痛苦和悲伤。
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跪在蒲团上,手中各拿三炷香,恭恭敬敬祭奠先祖。
卫景朝望着沈柔悲伤又安静的面庞,忽然掐了掐掌心,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家三人祭奠完平南侯,卫景朝上前,真的上了一炷香,便随着他们又出来。
待到祭祖结束,面对着沈元谦迫不及待赶他出去的神情,卫景朝轻声道:“沈柔,你的父亲是英雄,不是逆贼。”
沈柔手指微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垂眸道:“我知道。”
她讥讽一笑,“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先帝说我家是逆贼,纵然再冤枉,又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办法,我有。我可以替他平反。”他听见自己说,“还你全家清白。”
沈柔愕然抬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
卫景朝的皇位,承袭于孟氏皇族,却不像真正的孟氏族人那般名正言顺。
若是推翻了先帝的决断,恐会落人话柄。
他若是聪明些,睿智些,就不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毕竟,平南侯已经死了。
给他平反,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得到无尽的闲言碎语。
卫景朝却道:“我能做皇帝,是因为我的外祖父是孝宗皇帝,我的母亲是皇家公主,我虽姓卫,却是孟氏皇族血脉。”
“此事与先帝无关,先帝的决断,也与我无关。”
“何况先帝只是我的舅舅,并非我的父母,我并不需要处处遵循。”他神态平静,“况且,替忠臣平反,是矫正错误,追求正理,纵然先帝活着,也不能多言半句。”
不得不说,沈柔兄妹都有些心动。
毕竟,若是能给平南侯平反,他们的家就能回来,父亲一世的清明,也能得到彰显。
日后的史书上,写到平南侯沈尚平时,不再是谋逆被赐死。
而是被人污蔑,生生冤死。
沈柔哑声询问:“你有什么条件?”
卫景朝顿了顿,半晌垂眸道:“没有条件。只是,要给平南侯平反,你们兄妹该回到京城,击鼓鸣冤,才有借口。”
“当然,若是你不肯回去。”他苦笑一声,“我会想其他办法。”
沈柔抿唇,看看沈元谦,坚定道,“我回去。”
她看向卫景朝,“我回京,亲自去敲登闻鼓。”
卫景朝道:“你不必勉强,总归,我不会勉强你。”
沈柔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事情,做人子女的,这个时候,绝不能逃避。”
他看着沈柔坚定温柔的眼神,微微闭上眼,心底生疼,却又泛着希望。
沈柔,你所有的痛苦、悲伤、磨难,皆由昔年的祸事而起。
如今我替你父亲平反,还你富贵荣华,天真无忧。
若是你不肯爱我。
那便继续做你,人人艳羡的侯门千金。
人生朝露,轻尘栖弱草。
我只愿你,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