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一锤定音, 安然道:“刑部协同都察院审理此时,务必做到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刑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齐齐出列, 利落道:“臣遵旨。”
唯有大理寺卿面对无数个探究的目光,僵直身体,格外不自在,难堪得恨不能拂袖离去。
当初平南侯谋逆一案, 便是由大理寺主审。如今圣上重审此案,三司动用了两个, 唯独撇下大理寺, 此种意味,不言自明。
这是不信任大理寺,铁了心给平南侯翻案。
可是, 当年的大理寺卿又不是他。
大理寺卿满心怅然, 却仍要伪作平静, 甚至主动请缨, “陛下,昔年是大理寺主审此案,卷宗及证物皆存放于大理寺, 臣请参与重审,望陛下恩准。”
卫景朝点点桌案, 不咸不淡地敲打:“爱卿有心,此案至关重要,大理寺不可轻忽。”
大理寺卿额上冒汗, 低头叩首:“臣定不负使命。”
重审的事情定下。
终有人开始发难。
往年与平南侯不合的人, 此刻冷不丁问道:“昔年先帝赐死平南侯与世子, 怎么世子还活着?沈姑娘被弘亲王逼死, 如何又活了?”
“如此,算不算是欺君之罪?”他咄咄逼人,质问道,“又是怎样的罪过?”
沈元谦风华清靡,冠绝当世。
此刻,负手冷声道:“我活着,乃是我自知冤情,不愿无端赴死,何罪只有?”
“大人的意思是,我和舍妹都该去死,才算是忠君吗?”
他抖抖衣袖,一派清毓,“若我明知有冤,却仍旧遵旨赴死,大人是不是要说,沈元谦此行,乃故意陷先帝于不义?”
“那依大人之见,我到底是该死,还是该活?或者是,大人给我表演一个,半死不活?”
对方吭哧不语。
沈元谦的口才,仅逊色于御座上那位。
满朝文武,难有匹敌者。
以往他贵为侯门公子,尚且端着斯文的款,如今经逢大变,人还是那个人,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叫人无法反驳。
卫景朝轻轻咳嗽一声:“够了,众卿若无事,今日先退朝。”
他的目光扫过沈柔兄妹,云淡风轻道:“沈元谦,你们留下。”
无人看见的地方,沈元谦翻了个白眼。
待众人散去,沈家兄妹跟着卫景朝去了御花园,一到没人的地方,卫景朝转头便拉住沈柔的手,道貌岸然道:“舅兄自己走走吧,我找柔儿有事。”
沈元谦无声冷笑,转头就走。
时值二月,初春的太阳仍是凉的,冷的。
沈柔手指微凉,卫景朝便捏在掌心里暖着,牵着她缓步走。
御花园风景独好。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何时,走到一栋建筑前。
卫景朝正垂首与她情意绵绵地说着话,沈柔看看眼前的建筑,念出牌匾的字,“藏经阁。”
她有几分好奇,“宫中竟有藏经阁吗?”
本朝遵道灭佛,除慈恩寺等个别极拥护皇家的寺庙外,几乎都不算入流。
何以,宫中竟建了藏经阁?
卫景朝脚步猛地一顿,对上她好奇的眼光,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宫中的藏经阁空置多年,这些年来,除却几个打扫的宫女,只有一个人。
——洛神公主。
他神态仍是平静,语调从容,“是有,藏了几卷经书,没什么值得看的。”
“前头就是千鲤池,我带你去喂鱼吧。”
沈柔的神色淡了淡,缓缓捋掉他握着自己的手,冷冷看着他,“卫景朝,这才几天你就忘了自己的诺言?”
他是很平静,很从容,毫无破绽。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装的再像,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和理智,却瞒不过枕边人的直觉。
她心里很难说没有失望。
毕竟,眼前的男人前几日信誓旦旦说,此生都不会骗她,转过脸,就有事瞒着她不肯说。
她懒得再搭理卫景朝,平静道:“我先回家了。”
卫景朝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慌乱道:“不是,我没有想骗你。”
沈柔疲惫道:“凡事论迹不论心。”
是不是想要骗她,他都骗了。
四年前,他也没想骗她,却还是酿成苦果。
可他还是没有受到教训。
沈柔闭了闭眼,道:“松手,我走了。”
卫景朝看她神情,心慌到要跳出来,直接抱住她的腰,不许她走,脱口而出,“里面住的是洛神。”
沈柔身子一僵。
卫景朝咬牙,破釜沉舟道:“她被我关在这里,我给忘了,才想起来。”
过去四年,他时常靠着观赏对方的痛苦姿态,稍稍安慰自己。
可是,自从知道沈柔还活着,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沈柔,只想把心爱的姑娘追回身边,早把这不知道什么人给忘了。
若非今天走到此处,可能洛神死在里头,他都记不起来。
沈柔垂眸,轻声问:“她怎么没死?”
按理说,卫景朝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他虽为人算不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该杀的人,也未曾留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