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些细小的磋磨,即使追究起来,顶多是她一时疏忽,好心办了坏事。
江音晚本就胸口窒闷,微泛恶心,闻着油脂腥味,恹恹之感更甚。然而她念及吃饱了才能缓解体虚乏力之症,还是下了箸。
肥腻的豕肉甫一沾唇,胸腔那股隐隐的不适便如卷潮,翻涌着被勾起来。江音晚不敢多咀嚼,囫囵咽下。
再盛了一碗鸡汤,舀起一匙,忽略那层浮着的鲜黄色油脂,送入口中。
拿着筷子、调羹久了,掌心的伤开始作疼。如是一顿晚膳,终究未能咽下太多,只比午膳多用了些。
酉时末,沐浴梳洗罢,江音晚凭着记忆,找出昨夜裴策用过的各色药罐,自己上了药。除原有的伤,在手肘、后腰处亦抹了些许。
正将瓶瓶罐罐收起,俯身时,一股剧烈的不适从胸腹处翻江倒海般骤然涌起,直冲上喉头。
她赶忙捂住唇,起身掀开帷幔,欲往盥室走,却已先一步吐在了地上。
江音晚四肢虚乏,头昏脑涨,此时更是身形不稳。她扶着床柱勉强站立,以帕拭唇,向外唤道:“来人。”
夜间按照规矩,需留下守夜的婢女。红萼亦未作安排。幸而青萝主动侍候在落地罩外。
青萝闻声赶忙入内,扶着江音晚到盥室,不忘另唤了两个婢女进来清理。
方才那一下已将晚膳呕了个干净,江音晚胸腹内却还在翻涌。她弯着腰,呕得双目洇红,却只吐出些酸水。
青萝看得心疼,急道:“姑娘等等,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然而青萝尚未出归澜院,便被红萼拦下:“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往哪去?”
“红萼姐姐,姑娘吐了,我去请大夫来看看。”青萝一双眼睛都顾不上瞧红萼的反应,直望着院门处,只想快些跑出去。
红萼一听吐了,便知与自己备下的晚膳脱不了干系。没想到她的脾胃如此脆弱。若是请大夫,难免传到王管事耳中,细究起来,自己多少算失职之过。当即拉住青萝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你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歇一晚便好了。这天都黑了,要寻大夫也不容易,兴师动众的不值当。你还是好好守着姑娘要紧。”
说着,红萼掰着青萝的肩,将她往回推了推。话中虽是劝慰,却已含了强势之意,是不许去请大夫了。
青萝怔怔回身,走回寝屋。负责清理的婢女已退下,脏污的那块绒毯换过,依旧是四合如意云纹,踩上去阒无声响。
幢幢灯影里,青萝只看到江音晚单薄纤弱的身躯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像枝头欲坠的一瓣梨花,淡白的唇畔,朝着她浅浅弯出一点笑。
青萝蓦地觉得鼻头微酸。
江音晚早已料到,请大夫恐怕不容易。眼前的婢女,看着不过豆蔻年华,一张圆脸娇妍稚涩,眉头蹙起,想必是为难。
她将人唤到身边,宽慰道:“我不要紧,已经好多了。”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青萝答:“回姑娘,奴婢名叫青萝。”
江音晚点点头,表示记下。实则她并没有“好多了”,反而头脑中愈发昏沉得厉害,耳边嗡嗡直鸣。她浅笑着说自己困了,便阖上了双目。
青萝守在床畔,眼看着江音晚孱白如碎琼的面颊一点点红润起来,心下一松。正要去熄了灯烛,倏然想到了什么,折身回到床头,掌心轻轻覆上江音晚的额头。
烫。
青萝骤然缩回了手,变了面色,疾步朝外奔去。
医,不得不请。红萼亦不敢再拦。倘若人真出了事,可比一顿晚膳严重得多。且她心里另有一重打算,这情状约是染了风寒,若管事问起,只说发烧,便追究不到晚膳上。
大夫背着出诊药箱,几乎是一路被青萝拽着进了归澜院,山羊胡子跑得一颠一颠。
隔着杭罗帷幔,青萝轻轻将江音晚的柔荑搁在脉枕上,皓腕间覆上一层丝帕。
大夫三指搭上,另一手捋着山羊胡,片刻后果然道:“姑娘是外感风寒,故有发热之症,我开个方子煎服,盖上厚被子,睡一觉,发了汗便好。”
青萝急切问道:“先前姑娘曾呕吐,是否有别的病症?”
大夫一愣,捋胡须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重新诊脉,眉头渐渐皱起,看得青萝颤心高悬。
半晌,他道:“无碍,许是晚膳吃得多了,脾胃郁滞化热,浊气上逆。”
青萝稍稍安心。大夫写下药方。
而另一边,府邸的王管事处,得了归澜院延医的消息,唤了红萼去问询。得知是风寒,叮嘱了几句,便挥手让红萼回去。
红萼走后,王管事身边的一名小厮小心问道:“管事您看,是否要往东宫通禀此事?”
话未说完,小厮脑门上当即挨了两记暴栗。王管事低斥道:“糊涂东西!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可拿这点小事扰得殿下烦心?”
小厮低头,连连应诺:“您说得对,是奴才犯蠢。”
然而,一个时辰后,归澜院那个叫青萝的小丫头红着眼眶跑来禀告,姑娘服了药后,不见退烧,反而烧得愈发厉害,已开始说胡话了,怎么唤都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