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唯唯应是,自是尽心侍奉。他没有想到,距离上一位管事夜叩东宫之门仅过去了不到十日,自己也漏夜疾奔,向东宫卫率递交令牌。
只为了私宅里的那位,今夜梦魇。
候在熟悉的红墙之外,仰望琼台玉阁、绣闼雕甍,他心中忐忑,或许并不亚于王管事当日。
纵使他知道姑娘得宠,可心底多少存着几分疑虑。一来,太子至今不曾临幸姑娘;二来,当日姑娘病急,而眼下毕竟只是梦魇这样的小事。
说到底,那位只是外室。即便是来日东宫有了正妃,周序也不觉得,以太子性情,会在意太子妃是否梦魇。
然而,他记得李穆训诫,今日权作一赌。当那朱门洞开,他跪拜在地,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
已过人定时分,夜色沉酽,归澜院却灯火通明。
太子身披玄狐大氅,面沉如水,疾步而行。掌灯的婢女们几乎要赶不上他的步伐。
周序心下有了数,在一旁有意卖好道:“今日殿下送姑娘回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可您刚一走,姑娘瞧着便精神恹恹,戌时初就早早歇下了。亥时末,值夜的婢女听见姑娘梦中惊呼,察觉不对,奴才就赶紧请您过来了。”
这样的长篇絮语,若是平日,周序绝不敢在太子面前这般聒噪。然而事关江音晚,裴策虽面色不豫,终究耐着性子听完。
李穆知道太子挂念江姑娘心切,使眼色制止了周序接下来的献媚邀功之语,上前压低了嗓音,进言道:“许是因姑娘今日去了死牢,那儿阴气重,姑娘又素来体弱,有所冲撞。”
李穆说完这话,想起来太子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又补充道:“又或是因姑娘心情郁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裴策已穿过庭院,走到了房门前,闻言顿住脚步,沉声吩咐道:“明日去保国寺,求一道平安符。”
李穆微愣,赶忙躬身应喏,又听裴策道:“罢了,孤亲自去一趟。”
李穆愣怔更甚,回过神时,裴策已放缓步伐,轻声入内。
寝屋的布置,这些日子已做了许多改动,不再像冷峻的太子别居,而更接近女子香闺,只是比寻常闺阁都更华美奢侈。
芙蓉石蟠螭耳盖炉上,缥缈轻烟如游丝,是江音晚惯用的沉水蘅芜。金丝楠木拔步床围,已换了浅紫藤色的越罗,薄软如雾,重重垂垂,似织就一个幻境。
秋嬷嬷和四个贴身婢女守在床边。裴策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放轻了呼吸,慢慢走近。
床上的人,方从一场沉沉噩梦中挣扎出来,杏眼迷惘地对着虚空中的一点,听见周遭动静,却觉得当世一切都隔着浩渺烟波,似梦不真。
反而那个梦,更像真实。
裴策在床畔坐下,轻声唤她:“音晚,音晚。”
江音晚反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轻缈如雾的视线慢慢聚到他面上。
裴策轻握着她的削肩,将她扶坐起来,让人倚在自己胸前,耐心等了片晌,终于听到怀里的人带着哭腔唤了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