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的空白过后,江音晚的五感所察知的一切,仿佛骤然放大。
近在耳畔的呼吸,乍听之下清冽不乱,实则透出纡徐的克制。温热的胸膛,抵得那么近,她清晰感受到两层素软缎寝衣之隔下,那壁垒分明的坚实。
而她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亦分明响在耳边。
江音晚浑身僵滞,心乱如麻,偏偏裴策不满足于此。他垂首,凑近那截玉颈,薄唇轻轻摩挲着滑腻肌肤,温热鼻息轻洒在她的颈间。
粉颈渐渐泛出紧张的微汗,在一片强势笼罩的龙涎香气间,烘出清甜暖香,不是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正燃着的沉水蘅芜,而是她生来独有。
江音晚感受到,颈间流连的鼻息渐显出轻微的浊重。而寝裤相隔之处,抵上了什么。
她心绪不宁,恍惚间竟下意识伸手去探。幸而伸到一半,猝然明白过来,如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下一瞬,她听到裴策轻笑了一声,轻轻捉住了她缩回的手,有力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竟拢着她,再度探去。
“殿下……”江音晚又唤了一声,隐隐带着哭腔,哀求告饶的意味明显。
裴策的手在半途缓缓停下,却没有松开。
远处香漏燃过,烟烬落下。他云淡风轻,逗弄似的,懒懒的,揉捏把玩着掌中柔荑。
然而隐隐僵持的每一个瞬息,江音晚都倍感忐忑煎熬。竟鼻头一酸,发出一声压抑幽微的低啜。
裴策动作一滞。带着几分无奈地浅笑了一声,终是松了手。
江音晚赶紧如释重负地缩回手。
干燥温热的大掌,循着夜明珠暗昧的光,捧住了她的小脸。四指停在她的颈侧,拇指指腹轻轻抚上她的眼角,似在摸索她是否流泪。
随后,大掌移到她的肩头,扳着她的身子,将二人调转了方向。
裴策转为仰躺,一臂环着江音晚的腰背,迫使她侧身,娇柔身躯半斜着,伏在他半边胸膛。
压在纤薄腰背上的手掌,流连抚弄。似是安抚,却又不尽然。
那手下力度,比安抚更重一些,只正好不至于叫人觉出痛意。与其说抚,不如说摁,五指细细碾过每一寸腰背肌肤,几乎似欲摸清她的骨骼脉络。
一遍一遍,慢条斯理。看似从容疏懒,其间却多少透出隐忍克制。仿佛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却更像饮鸩止渴。
江音晚在这漫长的抚弄中,不由犹疑着,询问地唤他:“……殿下?”
裴策淡淡“嗯”一声,随口道:“太瘦了,该多吃些。”
江音晚在幽暗微光里凝了他几眼,终究慢慢放松。困意漫卷上来,她渐渐入睡。
裴策却是彻夜难眠。
是夜,禁宫之内,承香殿。
错银云鹤纹铜香炉上,袅袅轻烟静静飘溢出来。那点香气,被殿内更重的暗靡气息掩盖。
无灯相映,唯有窗外淡月如纱,轻笼下来。
映着这一点月色,靡颜腻理的美人撩开床幔。赤足落上绣毯,阒然无声。
她那一身雪白肌肤,竟遍布乌青。膝头破了皮,渗出猩红。手腕上更有被勒缠所致的淤痕。
她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动静。却突然从身后的床幔内,滚下来一枚小铜球。状如铃铛,内部镂空,不知注了什么东西,落到毯面上犹在隐隐震颤。
美人赶忙蹲身捡起,掌心触到铜球外头包裹的湿,动作轻轻一滞,眉宇间浮上隐忍的痛苦,几欲将之远远扔去。
最终却只是谨慎地望了一眼床帐之内沉睡的皇帝,确认他未醒来,又将这枚小铜球轻轻放回帐内。
她朝外头打了一个手势,很快有一名宫人同样静默地入内,是她的心腹。她眼神示意,宫人便无声端起那香炉,知道该悄然处理掉其中香料和香灰。
宫人迈出寝殿前,回头望她一眼,目光中有着痛惜,以口型唤了一声:“昭容娘娘。”
人皆道柳昭容得宠,皇后也说,“柳昭容深得圣心,能让陛下解忧一笑,比什么都要紧。”
殊不知,她是如何“深得圣心”,又如何“让陛下解忧一笑”。
柳昭容朝宫女回望,撑出一点笑意,其中滋味凄然。她太清楚所谓盛宠的真相,陛下根本只拿她当一个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然而她不但要忍受,更要逢迎。
柳昭容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后宫中人有时谈起她,会语带酸意地感慨,她离了陛下庇佑,便再无倚仗和指望。
却无人知,支撑着她的,是另一桩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