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冬狩,骊山围场陡生变故。
御苑中,驯养了一只海东青,素来为皇帝所喜。狩猎开始前,为鼓舞气势,皇帝唤侍从擎着它送到御前。
不料那颇通人性、本已被驯服的海东青,砉然掣断足上锁链,骤地向御座扑去。
四周禁卫赶忙护驾。然而海东青彼时距御座极近,又庞大激猛,劲有千钧,迅如雷霆,一切只在瞬息之间,禁卫制它不及。
幸有二皇子裴笃斜刺里一箭射来,将之贯穿。然而终究慢了半拍,隼喙已直直啄向皇帝的眼眶,与眼珠仅差毫厘。力道之大,眉骨已裂。
烈性的猛禽,即使中箭,犹伸爪袭人,在皇帝的胸前留下三道长长血痕,深可见肋骨。若非它已重伤失力,恐怕足以伤至心肺。
裴笃再射一箭,海东青终于颓然倒地,挣扎扑扇着巨翅。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只见御座周围一阵兵荒马乱。动静未偃,二皇子已断喝一声:“还不速速将这畜生拖下去处置了?”
扈从赶忙领命。待禁卫散去,宦侍尖声传来太医,众人才看清那一身明黄骑装此刻满染猩红的模样。
这一日的冬狩,终是未能举行。
围场条件有限,太医对陛下伤势稍作处理后,禁卫便急忙护送御驾回宫。
当日所有接触过这海东青的驯鸟人、侍从、太监皆被拿下,由大理寺一一审讯。围场中所有人皆被勒令不许离开一步,直到三日后彻底排查完毕。
皇帝近年龙体已大不如前,回宫当夜便高烧不醒。罢朝三日后,内阁诸臣不得不请出尚在东宫“养病”的太子暂时主持局面。
这日,二皇子裴笃探视皇帝后,从紫宸殿出来,皇后身边的太监姚幸请他至昭庆殿小坐。
宫人素手斟茶,皇后坐在上首,目光端雅慈和。素日嘴角的雍容淡笑,倒是因为担忧陛下伤势而浅了许多。
皇后看着裴笃,温声劝勉道:“冬狩当日你英勇救驾,本宫甚感欣慰,日后亦需秉持忠孝之心。”
裴笃生得肖似其父,剑眉星目,高大威凛,此刻恭顺地颔首:“谢母后教诲。”
几句话下来,姚幸带着宫人退出殿外,只留母子二人叙话。
皇后戴着鎏金护甲的手轻捧茶盏,用杯盖悠悠拂着浮末,那端华语调一分不变,慢慢问下首的裴笃:“怎么就如此心急呢?”
裴笃骇然抬首,有些心虚:“母后……儿臣不懂您的意思。”
皇后不理会他的装傻,雍声慢道:“你该知道,三皇子母族已垮,陛下不愿见太子独大,迟早会扶持你。
“那日冬狩,哪怕你表现平平,陛下也定会嘉奖封赏,向众臣表态,更何况太子未至骊山,本是你的好时机。”
裴笃神情愕然:“可儿臣正是以为,那是儿臣的好时机,才会……”
皇后似是觉得好笑,嘴角缓缓弯起,语调却不着痕迹地加重:“才会自作聪明,多此一举?”
裴笃彻底变了面色,惶然道:“儿臣蠢笨,摸不准圣意,只想表露忠心,借救驾之功,让父皇重用儿臣。
“儿臣已算好,只要出手及时,便不会伤及龙体。未料那海东青发狂至此,害父皇昏迷不醒,实在难以心安。”
皇后缓声道:“你的确该难以心安。若真未伤龙体,那海东青的失常或侥幸无人细究。可是眼下,你真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干净?
“本宫能猜到是你,陛下醒来后,也难保不会对你起疑。”
裴笃目光怔怔,半晌才道:“弄巧成拙,非儿臣本愿。不过儿臣确信未留证据。儿臣仅派人在海东青饮食上动了手脚,海东青已死,那人也已在大理寺狱中服毒自尽。”
皇后轻搁茶盏,那微“砰”一声,在静谧宫殿里竟如此明显,隐隐透出她静面下的不耐。皇帝疑心,何时需要什么证据?
这并非“弄巧成拙”。即便依他计策,亦是多此一举。遑论如今,不但可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疑窦,还使陛下伤重,裴策把持政务,落得个损己利人。
她心知自己的儿子城府不深,有时会鲁莽行事,但本心犹存善念,这般可能危及龙体的事,大约不是他自己所想,而是受人挑唆。
“是谁向你献的策?”
裴笃剑眉蹙起:“母后是怀疑……不会的,吴先生已在我身边多年了。”
皇后敛了敛目,睁眼时又是典雅庄重的慈母贤后:“你父皇未醒,政务全累你大皇兄处理,你既然有孝心,便该为他分忧。”
总不能,全然为他人做了嫁衣。
待裴笃离开后,皇后命人查探这所谓“吴先生”的底细,得到的消息却是,他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