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掌仍默默在她坠痛的腹间传递着温热,嗓音低沉:“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听话。”
江音晚捂着额头,低低“噢”了一声。
寝屋内,上等罗纱罩着的各色纱灯亮起,那张孱白若纸的小脸也在裴策眼前愈发明晰。他紧绷着唇线,轻轻捻起她鬓边一缕被冷汗打湿的发,抿到她的耳后。
江音晚无力地躺在枕上,一瀑鸦云般的发在枕间娆娆铺开,更衬得那巴掌小脸,白得几乎半透明。她轻抬眼睫,望着男人峻严面色,轻嗫出声:“殿下不要生气,我以后一定不喝酒了。”
裴策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面色缓和少许,却还是不大好看。他“嗯”了一声,耐心同她道:“孤不是生你的气。但你日后需得仔细身体,不可再这般迷糊了。”
素苓端了解酒汤来,裴策接过,一匙一匙喂江音晚喝下。
青萝、丹若上前,欲扶江音晚去湢室,稍作清理。裴策竟直接下床,将江音晚打横抱起,便要往湢室走。婢女们垂首,不敢多言。
江音晚脸色更白了几分,被困在坚实臂弯间,惶然望向裴策:“殿下,放我下来好不好?”
裴策绷着下颌,不发一言,只大步将人抱到湢室放下,让紧跟着的青萝、丹若进去服侍她清洗更衣,并不多看。
罗太医被一路催着,匆匆而至,见归澜院一片灯火通明,心下隐觉不安。得知只是姑娘信期腹痛,方松了一口气,已不再为太子的小题大做而惊诧。
床铺已换过,江音晚更衣毕,倚坐在床头。罗太医恭敬行礼,隔着罗幔上前诊脉。
片晌,罗程居向裴策叩禀道:“禀殿下,姑娘信期不准及腹痛之症,主要是中气不足、体质虚寒的缘故,还需长期调养。微臣开一药方,可暂缓腹痛之症。”
裴策淡淡颔首。罗太医又叮嘱道:“此方煎服后,不可食用蜜饯一类的甜食,否则会减损药性。”
江音晚闻言,樱唇微微撅了撅。裴策轻勾嘴角,为她掖一掖从肩头滑落的锦衾,捏捏她的雪颊:“听太医的。”
浓褐药汁呈上来,裴策一匙一匙喂她喝着,江音晚苦得舌根发麻,梨白的面上,泪珠一颗一颗滑下来,落进影青釉的药碗里。
那双洇红的眼抬起,哀哀望着裴策。裴策不为所动,又喂了一勺。眼看那梨花泪雨落得更厉害,裴策淡淡睨视一眼,缓缓将举起的药匙转了一个方向,递入自己口中。
放下药匙,伸手捏住了眼前,秀润小巧的下巴,俊容不急不缓地迫近,将这口药渡给她。
江音晚愣愣睁着眼,看着裴策慢慢撤开,漆眸慵然,好整以暇问她:“是要孤这么喂你,还是乖乖喝药?”
江音晚的无声低泣已怔然止住,只小幅抽噎着,本失了血色的双颊,晕开了两抹嫣然。她感受着唇齿间的苦涩,呜咽着答:“我自己喝药,不,不要这么喂。”
裴策轻笑一声,继续用药匙喂她。一碗药毕,不能食用蜜饯,只让婢女取了一碗温热的清水来,又喂了她几口,扶着人躺下。
熄灭灯烛,从背后将人拢在怀里,大掌覆在她小腹上缓缓揉着,直到察觉她因腹痛而不自觉微蜷的腰腹慢慢舒展开,呼吸也渐渐平缓,知道她已朦胧睡去。
裴策克制着,在江音晚发顶落下浅浅一吻,分量轻如柳丝拂面。
次日,有渔民自河中捞起一具浮尸,面目肿胀,多处被鱼虾啃噬至溃烂,难辨身份。唯身上衣物,依稀辨出是一身绯红舞裙,似教坊所制。
京兆府传仵作验出其死亡时间、大致年龄,核对失踪人员名单,最终怀疑是教坊出逃的罪女江音晚。
彼时京兆府与教坊皆已搜寻江音晚许久,范围逐日扩大,但始终杳无音讯,渐渐失了耐心和希望,不愿再分出精力与人手。
即便这具尸体不是江音晚,京兆府也已存了蒙混过关、草草交差的心。传唤了教坊使来验看,教坊使所思亦然。
于是教坊罪女江音晚出逃一案,终于以其不慎坠河身亡宣告结案。消息传入教坊,当日,江音晚曾经的贴身丫鬟潋儿悲痛难抑,投井自尽。
这日下午,江音晚正抱了一个汤婆子焐着小腹,倚在美人榻上,懒懒翻着一本游记。忽然听得半开的菱花槛窗外,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人哽咽着,破了声调,唤了一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