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霂知本听了皇后的话,觉得那外室无名无分,不过一个玩物,心下有几分宽慰。然而她屡屡受挫,宫宴献舞亦未能得太子一个眼神,不由加深了对这外室的妒。
此地寻常香客不能至,四下幽静无人。赵霂知站在不远处,粗拙树干隐去她的身形,她眼睁睁瞧着太子拥着那女子步步行来。
那道身影纤纤,笼在白狐裘下有弱不胜衣之感。白纱帷帽遮面,狐裘随她细步微卷,露出其下浣花锦织就的裙,行走间裙摆如落花入流水漾起的涟猗。
素来峻冷寡漠的太子,时不时低头,侧首望向薄纱下的面容,浓睫半垂,敛着从未现于人前的温柔。
赵霂知手掐着粗糙树干,被砺出痛意,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缓她心头的不平。相携的一双人从丈余远处路过她,渐行渐远。
她不甘地紧盯着,起初目光如灼,后来美眸渐渐眯起——她觉出那道身影异常熟悉,不止是来自当日高楼一瞥。
那日在鼎玉楼对面,她是遥遥俯视,且时间仓促,未瞧真切。今日,她看得更清晰,其身姿轮廓,渐渐与记忆中某道人影重合,却一时想不起来。
片刻后,赵霂知猝然瞪大了眼——怎么会?那人不是已经坠河身亡了吗?
天然青石为案椅,无尘闲适倚坐,素手烹茶,姿态不见名僧惯有的端方持重,反显潇洒超逸。
他抬手执壶,腕上佛珠轻晃,间或叩着青瓷壶,玱然清响。澄透碧净的茶缓缓注入杯中。袅袅水雾腾起,无尘懒眼看向对面——
裴策身披玄青鹤氅,长身玉立,面色矜淡,目光漫然扫过青石,随口吩咐侍从:“去取一个软垫来。”
他何时有了这般讲究?无尘心下了然,轻笑了一声。
江音晚顺着这声轻笑看向他,虽裴策不曾介绍,却隐隐猜到他的身份,双手合十一礼:“见过大师,大师想必正是无尘禅师。”
无尘稍正了身姿,仍然闲逸淡笑:“贫僧正是无尘,施主不必拘礼。”
待侍从随僧人取了软垫回来,铺在青石上,裴策才扶着江音晚在垫上坐下。自己则随意坐于石上。
无尘斟了两杯清茶,分别递与二人。淡笑不改,眼瞳却深邃宁和,看向江音晚。她帷帽未摘,无尘却似乎并不受妨碍,能直直透过那一层薄纱,悠然洞穿许多事。
他嗓音清穆,如穿过浩淼浮世:“施主可信前世今生?”
江音晚愣怔,一时未有反应。裴策却已倏然变色,目光沉凛如重刃,逼视无尘,欲阻止他的话。
无尘云淡风轻,无视刀光剑影:“施主,或许那些光怪陆离梦境,尽是前尘旧事沓来。”
裴策亦是一怔。他未料,江音晚数次梦魇,不肯说出的梦境,竟是前世光景。
他绷紧了下颌,侧首看向江音晚。
古寺里寂凉日色,透过薄雾般的白纱,勾出精致若玉雕的轮廓。纱影淡如蝶翅掠过,这样近的距离,能看到她的面颊渐渐褪去血色,白得更胜此纱。
裴策的眸底深黑,如墨倾洒,泼出万尺寒潭,千丈峰刃。那墨色又一点一点隐下去,最终淡得疏无情绪。
四下阒然,唯听寒风过松海,清吟远去,萧萧不止。他平静问:“晚晚,告诉孤,你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