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凉了又热, 梅子青釉的钧瓷碗盛着浓褐的药汁,再度搁在床头的金丝楠木柜上。
秋嬷嬷侍立在床畔,还是劝了一句:“姑娘, 您就把药喝了吧, 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江音晚静静躺在床上, 锦衾下, 右踝上的金链连着雕花嵌宝的床柱,稍一动便是叮琅细响。她没有说话, 只侧转过身, 不去看那碗药。
药碗上氤氲的雾气渐渐淡了些,晾至温热, 眼看再晾下去, 便又要凉了,秋嬷嬷无声叹了口气。
辛温解表的药,反复加热易折损药性,秋嬷嬷预备稍后端下去,吩咐重煎一碗。
这时沉稳步声蓦然响起,秋嬷嬷看着那道颀谡身影出现在珠帘外,赶忙屈膝下去, 正欲道一句“参见殿下”, 便被裴策一个眼神制止。
秋嬷嬷会意噤声, 悄然退下。
珠帘声响轻轻泠泠,江音晚听到那刻意放得轻缓的步伐声渐近,仍维持着背对他侧躺的姿势不动,阖上了眸。
裴策面沉如水,在床畔坐下。温热手掌探过去,覆上她的额头, 察觉不烫了,神情才缓和两分。
看她睫羽轻颤,显然是装睡。裴策嗓音低低沉沉,问她:“怎么不肯喝药?”
江音晚只默然阖着眸,没有回答。
裴策脸色沉下去,动作却克制得轻缓,大掌握着她纤薄肩头,将人掰过来面朝自己。
看清她孱白面颊,胜过堆雪雕霜,青丝如鸦云铺了半枕,衬得那小脸不过巴掌大,脆弱得似要化去。
裴策下颌绷紧,眉目愈发寒冽,薄唇抿了抿,尽量平和道:“喝了药病才能好,听话。”
江音晚听着他平缓语调,心头却似有巨石压上来,窒闷得教人喘不过气。脚腕上金环质感温凉,在此刻如此鲜明,正是他要的听话。
她依然紧紧阖着眸,轻颤的眼睫下,泪珠渐渐渗出来,染在睫羽,如揉碎了一把星子。
裴策抚上她细嫩面颊,力道轻轻。江音晚感受到他指腹薄茧的摩挲,微微的痒。
他神情的凛冽已经缓缓收敛起来,转为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磁沉嗓音慢慢道:“晚晚,孤有一桩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江音晚木然未作反应,他似并不计较的模样,依旧将话语潺缓淌出来:“孤已经找到了你的兄长,江寄舟。”
此一言不啻惊雷,江音晚倏然睁开了眼,直直对上那双幽邃深眸。
“因他根本没有想过让得见这封矫诏的人活着返京。你可知我这一路,是何等杀机四伏?”
前世回忆里,兄长背对着三月的煦日而立,浅金光线勾描他高大身廓,坚毅面庞隐在晦影里,沉痛铿锵,是暖阳透不进的寒。
“如今他已坐稳江山,我又装作对矫诏之事一无所知,才能暂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无实的国公。”
倘若一切为真,前世,兄长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时,裴策已坐上紫宸殿的那把龙椅,那封矫诏对他再无威胁,兄长又装作毫不知情,才得以保全。
“今闻安西节度使反,已夺阳关至沙州,尔驻北庭,当速率兵过天山,平定叛乱……”
那一卷黄绫,诱大伯出兵,字字染着江家的血。字迹遒劲如龙游雨骤,铁骨银钩,熟悉到惊痛。
今生,兄长提前落入裴策手中,裴策可还会留他性命?
似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江音晚的心,一分一寸往下拽去,一路拽向无尽的深渊。
她情急之下,脱口问道:“你打算把兄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