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面上不见惊惶,他平稳高声道:“皇兄,此事乃我一人主谋,与音晚无关。臣弟愿承担所有罪责。”
江音晚方寸尽无,泪珠不可抑制地溢出来,她哭腔孱碎,失措地喊着:“陛下,音晚知错了,求您不要牵连旁人。”
她终于看到门楼上的裴策缓缓放下了弓箭。侍从一路小跑着过来,躬身道:“江姑娘,陛下请您上前。”
秋风啸如鬼哭,楼观飞檐翘角,静默矗立,似蛰伏的兽。门楼上有隐隐硝石硫磺的气味,掩在火把的油烟里,江音晚被呛得轻咳。
她一步步走近,始终垂着头,不敢直面裴策神情。最终在距他三步远处驻足,再没有上前的勇气。
江音晚缓缓地跪地,垂首哀求道:“陛下,此事是音晚一人之过,求您不要为难旁人。”
余光里,那双缂金鹿皮靴不疾不徐靠近,停在她的面前。修长二指轻轻拈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
裴策眸底阴鸷,冷如如九天玄冰,面色却寂静到了极点,寻不出一分表情。慢声问她:“晚晚是在为裴筠求情么?”
江音晚一时怔住,分毫揣摩不得他的心思。自然不止是为表兄,还有她的兄长,甚至包括右卫大将军,此刻冒充她躺在紫宸殿床帐中的潋儿……
有太多人,都是为她所累。
她轻颤着道:“我只是不希望陛下牵连无辜。任何责罚,音晚都愿一人承担。”
裴策深眸森寒莫测,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让人直觉置身山巅浓雾之中,一切看不分明,唯有愈发逼人的寒意,渗进骨髓里。
良久,他竟轻轻笑了一声。
“好,很好。”裴策一字一字狠狠咬着,吐出来却轻淡得让人心慌。以帝王的冷淡威严,慢条斯理问道,“晚晚确定,任何责罚都能禁受得起么?”
江音晚倏然睁大了眼,心头骤地一缩,似一脚踏空,坠入万丈险崖。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此后一切,变得模糊不可追寻。
她亦不愿再追寻。
藤紫帐幔如烟似雾,她看向眼前的裴策,心头只觉愈发无力,像跌进了蛛网,丝缕的绞缠里,使不出半分力气。
最后轻颓重复一遍:“你我之间,从来都与旁人无关。”
纵使前世,表兄助她离宫,触了裴策逆鳞,何必到今生还不肯放过,拿他的性命来威胁她?
裴策容色矜冷不变,竟缓缓勾了勾唇角,玩味一般,重复了一遍:“与他无关?”
他捏在她肩头的大掌渐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每一指节都屈得筋骨紧绷,却是在用力地克制,并未收紧分毫。
漆眸染了阴戾,终于一桩一桩数过去:“前世,建兴元年三月,你从晋王府回来,便对孤愈发冷淡。你在晋王府见的,当真只是江寄舟?还是见了裴筠,便愈发不耐烦应付孤?”
江音晚愕然看着裴策,完全不明白,他何以将自己对他的态度转变联想到表兄身上?
她以为裴策今日突然提及表兄,只是以旁人威胁她的惯用手段,眼下竟听出些旁的意思。可那一念匆匆滑过,她未能抓住,便听见裴策接着道:
“甚至早在江家出事之前,你同裴筠在淑景殿,当着柳昭容的面,便已由淑妃做主,定下过婚约,只是尚未来得及正式定亲,便出了那桩谋反案。”
江音晚蓦地睁大了眼,绵弱地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牢牢桎梏着双肩,动弹不得。
她胸口窒闷涌上来,孱白的唇轻颤着,只艰难地发出轻弱细声:“你,你胡说什么?”
裴策轻轻嗤笑了一声,双眸幽邃如寒潭,缓缓道:“是前世,柳太嫔迁去西苑前亲口所言。”
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亲上加亲。
裴策本不以为意。莫说只是长辈提过一句,尚未正式定下,就算两人有过正式婚约,又有何妨?
只要晚晚能乖乖待在他的身边。
然而,自晚晚从晋王府回来,便对他愈发冷淡,连敷衍都不耐。
他当时仍想着,不要紧的,时日长久,晚晚终归会慢慢接受他。甚至晚晚固执念着裴筠,堕了他的孩子,他亦可以退让。
只等来晚晚趁他主持秋狝,同裴筠私奔。
裴策峻冷视线凝着江音晚,看到她杏眸圆睁,眸中波光潋潋碎去,最后化为一种黯淡的茫然。
那身花素绫的软薄寝衣,本该是合身的,此时竟已显得宽大,她整个人虚弱得似乎呵一口气便要化去。
一只柔荑无力地捏住了他的衣襟,惨白唇间气息虚缈如游丝,怔忡重复了一遍:“柳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