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起,君尧便更加黏她了,几乎每日下了学都要来重华宫找她。
每每君岁宁考校他的功课,他就支支吾吾地寻借口离去,但隔日依旧要来,岁宁若心情不佳觉得烦了,又拿出考他功课的架势。
长此以往,君尧乐此不疲,姐弟俩在外人看来,感情颇为融洽黏腻。
淑嫔发觉养女日益疏远,连带着儿子也多日不来请安,终是无法忍耐,忍不住地想试探岁宁。
乞料君岁宁不按常理出牌,竟在君尧面前,直截了当地对淑嫔承认道——
“我知母妃并非我亲母,可这十五年来,我早将您和阿尧视为最亲近的人,血缘关系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还望母妃莫要多想。”
这话不仅证实了淑嫔的猜想,还加大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知道岁宁在顺元帝心中有多重要,便有多害怕失去这样一个权力工具,再看儿子依赖君岁宁远胜于依赖她,她心中便觉得空落落的。
君尧前阵子偷偷溜进重华宫的那晚,便知道姐姐并非母妃所生,所以闻言也并不惊讶。
姐姐不是母妃所生又如何,姐姐仍旧是父皇的女儿,是他的姐姐。
而将这事说破后,君尧打心底里更加依赖于她,因为他觉得,他和皇姐之间,没了那隐晦的秘密。
三月。
深夜清凉。
熟睡间,岁宁的额间起了薄汗,她不安地颤动着,好似有火球压在身上般,热得汗流浃背。
腰间陡然传入一阵冰凉的寒意,仿佛是冷兵器靠近,在暗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要人性命。
她在梦中忽地一个冷噤,下一瞬,双目睁开,睡意在那一刻完全消散。
君岁宁躺在床榻上,静静地扭头,打量着寝殿的各个角落。
寂静的夜中,一切都是她的幻象。
屋内,什么都没有。
再闭上眼,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三更天已过,她倏然起身,点燃一盏朦胧的烛光,在光亮下,穿上了一袭烟白色的襦裙。
打开装着所有挂饰的红木盒,却找不到她最爱佩戴的小鲤鱼吊坠。
她的小锦鲤翡翠呢?
已有许多日没有佩戴它,君岁宁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没的了。
她随意选了一枚相配的玉珏,佩戴悬挂在腰间,提着一盏灯笼走出了重华宫。
这些日子,她都未去浮华宫看上一看,那是她生母生前所居的宫殿,十五年过去,也不知道能否找到一些她生前的物件。
月色穿透云层,微光洒下,犹如为漆黑的宫道添上一层轻纱般的光晕。
密密麻麻的枝叶在月色照映下,星星点点的影子在石板路上闪烁。
四下无人,时而有茂密枝叶被微风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旦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就仿佛为宫廷笼罩了几分恐怖氛围。
君岁宁提着灯笼为自己壮胆,途径魏贵妃的椒房宫时,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许是有个跟自己一样,深更半夜不睡觉的人吧……
正这般想着,椒房宫的红木大门就从里逐渐推动,她隐约瞧见从大门内,走出了个高个子的男人。
离得并不算近,天色又黑,她看不清。
只是,那身影实在不像个正常的太监,反而更像是个侍卫。
君岁宁的心中微微打起鼓来,她有些害怕自己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这椒房宫内的魏贵妃可是父皇的宠妃啊,不应该红杏出墙吧?
所以她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躲避?可她的身后,是长长的宫道,根本无处可躲啊。
那红木门轻轻阖上,发出吱嘎的响动,里头只是出来了一个男人,并无其他人相送。
那人转身,他并未提灯,站在那处没有光亮的黑暗中,岁宁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是背对自己,还是面对自己。
君岁宁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昏黄色的暖光,月亮仿佛独爱于她,那光亮照在她身上,将她置身于光明。
她未动,那人也未动。
这一刻,君岁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定是面对自己,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