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人撕开的墙壁后,那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挤满了尸体。他们的肢体扭曲重叠,裸露的肌肉群灰败,又似乎长满了肉瘤。他们的身体肯定经过残酷的折磨,才会被一起放置进这墙壁后的空间。空气中腐烂的臭味粘稠得仿佛拧成了雾状,让人感觉从鼻子到呼吸道都像是在燃烧。
朱利安咳嗽了几声,
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
但那个男人已经拖着什么东西出来了,他的动作非常灵敏,仿佛穿梭过这么恐怖的空间非常轻松。身后他拖拽的东西跟着他的跳跃一起飞扑了出来,再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肉酱摔烂的恐怖声响。
……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
他的左半身似乎是经过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无数灰白的触须从他胳膊和腿的断裂处疯狂滋长,膨胀扭曲成硕大、仿若肉瘤的构造。他的眼睛被蠕动的粘液沾满,连眼球都成了它们寄生的养分。而他刚刚被男人拖住的小腿已经粉碎性骨折了,也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受到的伤势,还是在刚才的跳跃里偶发的意外。
他的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已经不知道和那些尸体藏在一起多久。他左半身那些古怪的触须似乎还会蠢动,可怕又扭曲。
安东尼古怪着脸色说道,“他是实验体吗?”
不应该啊,这里不是底层了。而通往其他楼层是需要验证的,从他们刚才走的方向,唯一留下来的破坏痕迹就是刚刚被站在朱利安身边的那个男人弄的。
那些实验体并没有出现底层以外的地方,所以……他是怎么回事?
“……他是,贾森·尼伯特。”
朱利安的语气有点怪异,难以忍受的愤怒和压抑的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几乎燃烧了他,把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恨意浓缩到了极致。他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璀璨的天河,声音冷漠得仿佛在遥远之外,“我亲爱的养父。”
在他的身后,刚刚扒拉出老尼伯特的男人轻轻地靠近朱利安,他像是想去舔朱利安的侧脸,但在险些撞上鼻子后,他又突然改变了想法,又挪回去朱利安的身后。在他的衣服底下,一根触足小心翼翼地舒展了出来,然后轻轻地贴到了朱利安的后背上。
他古怪地颤动了一下,又扭动了下触足。
他想咕哝。但不行。
苦苦的。涩涩的。
想要。带来。但不高兴。
不是“想要”吗?
不懂。好难。
他开始在思维网里翻滚,庞大的阴影极其可怕,扰乱了一切的秩序。
就在此时此刻,本来几乎没了声息的老尼伯特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身上所有诡异的造物突兀地蠕动穿刺着,让他爆发了一连串诡异无比的嘶吼声。他一边咯咯笑一边翻滚,一边发出尖锐可怕的嚎叫声,仿佛正在遭受人类所无法承受的痛苦。
黏糊糊的液体从他的身体流了出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趴俯在地上,两颗眼球本来在的位置已经挤满了腥臭的粘液,他吐出舌头,舌头上居然似乎又长出了一张嘴巴。
所有的触须仿佛都齐刷刷地冲着朱利安爬去,却又猛地被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所踩烂。
“哈哈哈哈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是你是你是你,你是最完美的、你是最完美的存在……嘻嘻嘻嘻他们不会懂的,只有你才是……改变……嘻嘻嘻伟大……跨越时空……贫瘠……嘻嘻残暴的君主……星辰,星辰在收缩在膨胀在吞噬……”舌头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居然开始说话了,“玛丽,玛丽,你为什么不信我啊啊啊啊啊……”
玛丽这个词,让原本冷漠的朱利安恍惚回了神,他定睛看着诡异得已经不是人的老尼伯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微妙急促,“你说的玛丽,是谁?”
这么多年,让朱利安一直容忍老尼伯特的诡异,哪怕想逃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主星的原因不多,但其中的一个,是因为他的身世。
老尼伯特曾说过他是被收养的,其父不祥,但母亲叫玛丽。
玛丽,这个名字,是朱利安幼年时的幻想。
他的母亲,他的家人。
他几乎逃离尼伯特家的时候,老尼伯特告诉他玛丽没有死,只是生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老尼伯特甚至……还给朱利安看过玛丽的相片。
非常漂亮的一位女性,那头微卷的黑发,和朱利安是一模一样。
他为此留在主星。
在逃离研究所后,不顾一切也要先回家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取走那一张小小的照片。他的家人……他幻想中存在的家人……
老尼伯特的眼睛——或者说,挤满粘液的眼眶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而那根耷拉下来的舌头蠕动了几下,怨毒尖锐地裂开来,“嘻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死于祂诞生之前。你永远、永远都见不到她!”
他像是骤然在永恒的疯狂里挣出了一丝清明,嘶吼着最后的诅咒。
所有的神情都从朱利安的脸上褪去,他的面孔惨白得可怕,静静地看着老尼伯特。
愤怒。
纯然的暴怒在青年身上倾泻。
晦暗冰冷的通道内,朱利安的神情隐藏在闪烁的灯光残影下,皮肤散发着过分莹白的光。他整个人看起来些疲怠,那种倦倦、又滋长着邪恶的诱/惑仿佛随着他的愤怒越发难以抗拒。
暴怒、狂躁……这些情绪都成为养分,化为某种膨胀可怕的存在。
老尼伯特的眼里一闪而过无边的混沌,但紧接着,他像是从永恒黑暗的国度被拉了回来,突兀恢复了理智。
他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却怎么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开始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肢体,他从鼻子,从裂开的嘴巴开始疯狂地喘息,饱含痛苦和疯狂的嚎叫接连不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撕下了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抛在地上,一边发出诡异的声音,一边保持着纯粹的清醒。
无边的恐惧吞噬着他,无法忍受的痛苦啃噬着他。
他试图求救,却说不出人话,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推动他疯狂的利器,让他陷入永恒的绝望。
惨剧发生的时候,小队三人不是没做出任何的反应,但站在朱利安身后、那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男人露出浅灰色的眸子紧盯着他们。
纯然冷漠……不,连冷漠都没有的眼睛里满是虚无,他就像是一头刚初生的怪物,只有最稀薄的存在感和对朱利安的偏执。
他牢牢地守护在朱利安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
自然,也不许他们靠近就在朱利安脚下的老尼伯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老尼伯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