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 玛莎矿星人正冒雨在收拾东西,不乏一些难听的脏话乱飞。
这雨季来得太快, 比他们预计的还要早, 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处理好后续,那精贵的仪器已经沾满了腐蚀性的雨水,发出些许滋滋的声音, 听到他们头皮发麻。
“马奇,马奇,你快点,你还在看什么?”
“我们现在走了, 估计来不及去杀那些虫族了。”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情,还是早点把东西都送走, 然后封锁矿洞要紧。快快快——”
玛莎矿星人的速度很快,不到两星刻就收拾了一切, 紧接着他们登上了一艘悬浮的圆盘离开了这里。
等到朱利安反应过来雨季是什么意思,第二天冒雨过来的时候, 已经再看不到营地里热闹的模样。
那些人都走了。
但朱利安也不失落, 知道这里不是无人星, 想要找到人就不那么难了。他冒险出来这么一趟,更是想确认雨季对玛莎矿星人的影响是不是那么重要,等回去后,朱利安就让大脑壳它们都躲了起来。
给朱利安挖了洞穴后, 大脑壳们其实一直都还在隔壁挖。
每天出去捕猎回来后,它们就会和代号a一起钻进通道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做什么, 难得有时候a能不那么粘人, 朱利安乐得高兴, 也没去管它们。
刚好下雨的时候, 也能让它们进去里面躲一躲。
雨势太大了。
就算虫族们被腐蚀性的雨水侵袭之后能缓慢修复,但是在雨势最迅猛的时候,还是躲着走为妙。
毕竟这时候出去捕猎,也没多少食物。
朱利安看向被他挂在洞穴里试图风干的古牙兽肉,他是不是也得思考怎么做一些风干肉保存起来?
但以他这个厨艺,不饿死人就不错了,这么高级的进阶办法,他着实是不会。
罢了,等死。
朱利安坦然面对他的垃圾厨艺。
这场雨一连下了七八天都没见停,代号a早就从隔壁的洞穴溜过来找朱利安,腻歪在他的身边不动弹。
朱利安:“你们这么久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这几天雨下再大,都会有几只大脑壳出去,然后带回来或多或少的食物,腐蚀掉的地方都被a吃掉了,剩下的留给朱利安。但这么少的分量,肯定不够那几十只虫族们吃。
代号a:“朱利安不担心,可以饿。”
它像是人那样,翻了个身,试图摸摸自己的腹甲。
“饿不死。”
到底是会饿死的,只是它们能够忍受许久许久。它们本来就是一个贫瘠得过分的种族,忍耐和饥寒是它们的本能。
朱利安:“但,如果一直都这样,一直都难以生存的话,为什么……”他含糊不清地带过那个词语,“要生育这么多的虫族?”
代号a:“繁衍,新生,传承……”它念叨着好几个词语,然后整只虫试图靠近朱利安,“越多,越强大。”
朱利安费解。
但他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肉丝塞给了代号a。
代号a的口器裂开,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触须舔了舔朱利安的手指。
朱利安:“你再这样我就赶你出去了。”
代号a乖巧地说:“妈妈,我听话。”
朱利安一听到代号a说妈妈,石刀切割古牙兽肉的手一抖,一不小心就割开了自己的指腹。血液滴落下来,混合在古牙兽肉里,血糊糊的一块,叫朱利安没了食欲。
他看着左手食指上的豁口,只想随便冲冲就算了,但见代号a已经出现在了石台边上,四只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的手指,银白色的背甲颤了颤,两片轻薄
的翅膀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舒展出繁杂的纹路。
朱利安觉得有点奇怪,他皱眉,下意识往后退。
“a?”
他现在很少称呼它为代号a,而是叫着它a,就像是一个亲昵的昵称。
代号a恍恍惚惚记得,人类总是会这么亲昵地称呼他们在意的人,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朱利安也在乎它呢?
它的翅膀彻底地展开,金色的复眼染上一丝猩红的边。
在朱利安几乎要退到洞穴墙壁边上时,代号a已经转瞬出现在了他的跟前。它没再趴着,而是直起来整个虫躯,左右几只节肢蜷/缩在腰腹旁,腹甲蠕动了两下,突地有灰黑色的触须从它的背甲爬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朱利安的胳膊固定住他——像是害怕他再逃跑那样——而后其中一根触须强迫着朱利安抬高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代号a弯下躯体,刚刚闭合的口器又裂开,探出一根粉/嫩的触须 ,柔/软湿腻的触感缠绕上了朱利安。
虫族痴迷地舔舐着朱利安的手指,吞下不断分泌出来的血液,咕叽咕叽,他听到了虫族发出之前撒娇般的声音,却是在如此尴尬淫/靡的时刻,叫他连耳根都要发烫起来。
朱利安另一只手拼命想要把代号a推开,触须再是细腻,可诡异之物舔舐着手指的感觉还是让人头皮发麻,“代号a,代号a!”他的声线几乎要绷直,带着难以觉察的颤抖,“你不是说你要听话吗?”
代号a黏糊糊的声音甜甜的,天真般地说道:“听话,a,听话,a在帮朱利安,止血。”发声器和口器并不在一个地方,触须粘腻地舔到指间的时候,也丝毫阻止不了虫族回答的声音,“朱利安的血好甜……”
它听起来像是磕了药,晕乎乎的。
朱利安趁着它愣神的时候,一脚踹上它的腹甲——一点用都没用,这些虫族的身体强度实在是过分惊人——他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大粉,大粉——”
猛地从洞穴外冲进来一只湿/漉/漉的虫族,它看起来异常凶猛,一只巨大的前足猛地夹住了挡住朱利安的代号a,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代号a给夹走了。
朱利安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洞穴的内部,连声说道:“出去,一起出去,大粉,带着a一起出去!”
大粉听到朱利安这么说,就转身夹着代号a走了。
代号a不是挣脱不了大粉的束缚,但它在晃动了几下发现妈妈散发着害怕的味道后,整一只虫都软化成了水,被大粉直接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妈妈怎么害怕了……妈妈的伤口舔起来真的好甜好香还想再舔两口……怎么回事它怎么能被一只低阶虫族给捉了……妈妈……妈妈……
遥远的星空之外,巨大、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存在远离了那片被吞噬殆尽的星空,看向还不知道多少光年后的边缘星球。
唯独最忠诚的信徒才能品尝到神明的梦。
可它从来不做梦。
只是近来偶尔,总会断断续续,像是漂浮在诡奇的梦里。
好似梦到了虫母。
那对于虫族来说过分娇软、皙白、脆弱的存在,却带给它们无尽的渴望。
它们孺慕着,亲近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匍匐在他脚下。
那个甜美的味道离去了,所有的虫族也都停下了无意义的厮杀。它们是最冷酷,也是最忠诚于本能的种族,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不会再继续停留。有好多只王族都试图拦截下那飞速离开的逃生舱,可是那个小小的舱体却仿佛一瞬间附着了它们无法触碰的力量,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消逝在了这片星海。
也同时消逝在了它的世界。
但,代号a在。
埃德加多知道,它和代号a存在着某
种程度上过分亲密的联结。
而这种联结,让它们看到彼此时,都忍不住澎湃的杀意。
这是“自我”被侵占的本能。
任何一个个体都希望彼此的独一无二,哪怕是同一个种族也是如此。
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这种应激在虫族内视同为异类。
虫族更在乎传承而不是个体,当亿万的虫族们漫游在无尽的黑暗星海里时,每一个独立的“我”都只是微末之一,是洪流里倏而流逝的星光。
但此时此刻,埃德加多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不同。
它和同类,从来没有相同之处。
它只是一心一意地寻找着他的踪迹,从那些流散下来的气息中一点点捕捉到不清晰的路线,再被它和代号a那隐秘联结里传来的甜香血液所激活……
找,找到了。
一切都暗了下来。
那庞大的、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生物遮挡住了漫天星辰,它是恐怖的象征,是恐惧的代名词,它的形状扭曲而再生,灭而又来,如此反复了数次后,黑暗的领域内,无数只淡灰色的复眼齐刷刷亮了起来。
它们丛生在薄膜、在雾气、在触须中,一颗颗连缀的眼球柔/软而潮/湿,在几次轻轻/颤动后,齐齐凝视着遥远之外的玛莎矿星。
如此专注,如此狂热,如同最偏执残暴的狂信徒,总算苦苦寻求到它的神明。
…
玛莎矿星。
直到代号a被大脑壳拖走后,它那金色复眼的猩红仍然让朱利安心中惶恐。
人是一个非常容易适应的种族。
哪怕他一再让自己保持警惕,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还是会放松下来。一直安分的代号 a,非常听话的大脑壳们,过于原始野性的生活,叫他仿佛远离了之前的灾难,也让朱利安淡却了那些恐怖的记忆。
但那的确是灾难。
朱利安躲在洞穴里半天,勉强把肉吃完后,心情只比之前还要糟糕。
他看着自己的伤口,之前还泛着红的皮肉已经变得正常,唯独伤口的边缘有着少少的白。只要一想到代号a的失控,朱利安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那硬块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膈应得人非常难受。
朱利安不期然想起他的梦。
近来,他时常做梦。
一些淫/靡、诡异的梦境,仿佛黑暗里扎根的妖异,每每想起都让人心悸。
因为那只是梦,所以朱利安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但是昨夜的梦就恐怖到有点过分。
他梦到代号a剖开了他的肚子,爬进了腔道内,甜蜜蜜地说着什么生不生的话题……只要一想到梦里的血腥残酷,清醒着的朱利安就特别无法控制情绪。
那的确只是梦。
但这些梦都透着某种诡异的气息,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如同这般潮湿阴冷的雨季,只叫人心中不安,难以忍受。
朱利安靠坐在洞穴的最里边,摸着小/腹的衣服迟疑了一会,才掀开了下摆。
他穿的衣服便于行走,但也比较难以脱下,朱利安摆弄了两下,索性用嘴巴咬住外衣下摆,然后两手扯出内衬衣服,露出了皙白细腻的肚腹。
他在主星上学的时候,做过好几次体检,他自己也曾亲眼看到过自己的体检报告,看到过自己的身体内部图,不管怎么说,朱利安的体内应该不存在什么腔道,或者生殖腔之类的东西……才对吧?
朱利安迟疑地摸了摸,总觉得这不就是肚子吗?
他总不能因为代号a胡咧咧的那些话,就真的以为自己会……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的过往可能是有些问题,但是从小到大这二十
几年的记忆,朱利安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可能和虫族有什么关系。
朱利安一再说服自己,然后准备把这件事都抛却在脑后。
他没有留神,在对面墙壁上,一道狭长的缝隙里正露着一只金黄色的复眼。
它过分专注,专注到连那层薄膜也很久没有眨动。
仿佛一颗纯粹的、黄金打造的眼球。
它注视着朱利安袒露的柔/软腹部,幼嫩细腻的皮肤透着白,在昏暗的洞穴内仿佛是唯一的微光。朱利安的手指压在腹腔上,疑惑地揉/捏了两下,呢哝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疑惑,如果它是人,它就会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息。
它如此喜欢着朱利安,就像是它的本能深藏在骨髓里,拼命地提醒着它。
妈妈……
代号a无声地呢喃。
朱利安不是它人类意义上的母亲,代号a是知道这点的。
对于现在的朱利安来说,虫族和他没有关系,但任何一只虫族都只会甘愿臣服在他的脚下,恨不得妈妈垂怜的目光落在它们的身上。
——它闻到了恐惧的气息。
那来源于妈妈的人类身份,他始终无法抛却本能,无法忘却过往的记忆,无法真正与虫族融为一体。
代号a翘起了须须,指向了外面。
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望及了无尽雨幕外的营地……它能感觉得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令它又排斥、又是忍不住想前往。
那里,会有朱利安需要的东西。
…
朱利安生生熬了几天没怎么睡,那些噩梦倒是不找上门来,但他也累得不想出去。
外头的雨势并没有变小,不知道是虫族们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代号a不敢露面,除了每天都会送来的食物外,朱利安这些天就没怎么看到过虫族。
但偶尔会听到隔壁的洞穴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在挖掘什么。
朱利安看着已经被去除了腐蚀外皮的兽肉,有些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