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醒来时,不是这些画面,而是身处幽暗潮/湿的巢穴,如同一只被囚禁的可怜虫一般不断地产卵,那对他来说,应该会精神崩溃吧?
朱利安从埃德加多的怀里退开,“我想去休息一会。”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疲倦。
虫族将朱利安送了回去,两只粘着朱利安不放的幼虫被瘦小的工具虫抱走,注视着房门阖上后,埃德加多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门外,不多时,就看到了沿着走廊尽头过来的的德克斯特。
不比埃德加多过来时的轻松,德克斯特得到了哨兵的紧迫盯人。
这些庞然大物盯着德克斯特的模样,正如同人类虫母对这只王族的戒备。
在那么多只王族里,有很多朱利安不熟悉的王族都得到了这个待遇,但和他接触次数不少的德克斯特迄今为止都还没被人类虫母从警戒范围释放出来,就当真是-本能为之。
朱利安每次回去休息的时候,德克斯特总会来他的门外站一会。
它看向埃德加多。
不只是在注视着这里的拟人化身,更是透过这个形态,与它飘荡在黑刺号外的本体,与那无数的复眼对视。
“你的拟人,多出了很多不必要的细微动作。”
王族虽然可以拟人,可再相近的容貌都无法改变它们的本性。
曼斯塔虫族当然无法成为人类。
它们的相貌完美,得天得厚的优势让它们都是人类审美中,属于好看的那一波。但再好看,再完美的瓷器,它仍然不是人。
说话的时候,呼吸的时候,眨眼的时候,走动的时候……
从这些方方面面,在相处中就会暴露出来的细节里,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但埃德加多不一样。
它拟态时,眨眼,呼吸,走动,反射动作……
都已经逐渐趋向于人类。
如果不是那冰冷的触感仍然不变,寻常人很难感觉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个“人”是不是非人……除非凝视它那浅灰色的眼眸,不然难以觉察出任何的异样。
——眼睛,还是属于兽类的眼。
人都难以控制眼睛能表达出来的感情,更何况是虫族。
“德克斯特,你不觉得,朱利安更喜欢这样的拟态吗?”埃德加多背着手站在舱室的门外,它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舱室,并没有因为德克斯特的到来而转移注意力。
仿佛能透过这一道门,凝视着舱室内的青年。
“虚伪。”德克斯特浅红色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暗红,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转变成猩红的杀意。
驻守在外的哨兵齐齐朝着德克斯特露出狰狞的一面。
它们同样感觉到了这只王族的恶意。
身为哨兵的高阶虫族不会被王族的气势吓到,只会更加前仆后继。
德克斯特的恶意转瞬即逝,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它凝视着埃德加多,眼神充满着恶毒。
“你又能欺瞒到几时?”
在朱利安的眼里,偌大个虫巢,唯独埃德加多才是他能依靠的虫族。
也是,毕竟它是人类虫母亲自选出来的王虫。
只此一只,独一无二。
可人类虫母却不知道,这只时时刻刻跟随在他身边,沉默、冷静、寡言的虫族,那片庞大的阴影,在意识海里,究竟展露了何等疯狂与残酷。
这就是,对虫族避而远之的人类虫母所忽略的地方。
王族们的意识海里,每时每刻都会涌现出无数的交流,属于埃德加多的角落,一贯是没有人愿意去触碰的深渊。
从前的埃德加多几乎没有表现出存在感的时候。
它悄无声息地沉默着。
即便所有虫族都能感觉到那深沉庞大的阴影,却没有谁会去触碰。
可现在,光是那个阴影存在的本身,就足以造成极大的威胁。
人类虫母满足于埃德加多温柔的同时,也忘记了属于虫族的冰冷本质。即便看起来再温和,曼斯塔依旧是曼斯塔,是嗜血残酷的种族。
就在不远处的航道上,整只商队都仅仅是因为目睹了埃德加多的本体就陷入了癫狂中,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恢复,但这对埃德加多来说无关紧要。
任何出现在黑刺号周遭的存在,都被埃德加多同等标记为敌人。
将所有可能阻拦在虫母跟前的存在,不分任何原因的全部绝杀……妈妈,您为什么会将这样残酷的王族视为可以陪同的存在?
哪怕是伊莱克特拉的陪伴,都不会让德克斯特如此妒忌。
它们的本性如此相同,为何唯独埃德加多会是独特的那一个?
德克斯特:“你再这么肆意下去,到时候人类会针对的,是虫母。”
这话说完,德克斯特自己也忍不住皱眉。
它这话何曾不是一种改变?
曼斯塔虫族以前什么时候考虑过人类的看法?那些只是食物,是会遍及整个宇宙的食物,是和塔乌星上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的存在。
但没有办法。
虫母甚至拥有人类的朋友。
这一次离开塔乌星,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朋友。
它们不得不在意。
埃德加多的脑袋缓缓地朝德克斯特转过去,这也是在这场对话中,它第一次做出的肢体反应,浅灰色的眼睛里好似重重叠叠着无数的肉瘤,连声音也变得扭曲了起来,“德克斯特,真正改变了的,是你,还是我?”
伤害虫母的,就吃掉,杀掉,撕毁掉。
不留下任何余地。
为什么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埃德加多的眼珠子颤动得更快,一颗颗的眼睛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德克斯特的脚下,“卡巴拉西商队,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人口买卖,武器,乃至于飞船。
只要给得出足够的钱。
卡巴拉西商行都会给他们带来。
在这个三不管地带,卡巴拉西商行的确是最低调的商队。
却也是最残暴的豺狼。
那是属于黑暗的另一面,一旦接触到,才会知道卡巴拉西商行的皮囊下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虫族出现在这里的情报?
呵,那也只会成为交易的一部分。
德克斯特一脚踩爆埃德加多的眼珠子,“你怎么会对人类世界的东西知道得
那么齐全?”
“代号a有脑子。”
实验室的生活,赋予了代号a很多不必要的常识和秘密。
埃德加多只是懒得去表达,并非不懂。
埃德加多的眼珠子变成粘稠的液/体,一瞬间腐蚀了德克斯特的靴子和裤子,杀伤力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德克斯特,朱利安已经知道门外有虫族了,不早点走吗?”它好似人类那般露出一个暧/昧,却冰冷的微笑。
它笃定德克斯特不敢让虫母知道它这么亵渎的窥探。
那只会引起朱利安更多的反感。
德克斯特缓缓向后退去,“你对自己倒是信任。”
那种过于充盈的自信,总是叫虫痛恨。
但虫族凝视着虫族。
王族注视着王族。
它们注视着癫狂的骇浪,在意识海里翻滚,疯狂贪婪的欲念不会因为一时的压抑而收敛,只会变得越来越狂热。
它压抑不了多久了。
埃德加多的克制已经岌岌可危。
哈哈。
没有那一只虫族能真的逃脱得了母亲的蛊惑,即便是埃德加多,也绝没有这个可能。
它们总是不断地、不断地被相同的存在所诱/惑。
为至高无上的母亲。
为不可亵渎的神明。
德克斯特退到通道尽头时,人类虫母刚刚打开舱室的门,他立在门口,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埃德加多,你能进来吗?”
脆弱、可怜的母亲,他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恐惧。
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小憩里,他被什么可怕的噩梦所追逐。
他小小声的请求,当然得到了王虫的应允。
埃德加多踏入了舱室。
如同踏入了捕食笼。
浓密的腥甜一瞬间笼罩了它。
也吞没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