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完了……”
约翰教授紧盯着监控上的变化,摇着头叹息。
“这么大的冲击力,再持续下去, 按照约瑟芬计算的厚度, 应该是不够的。”
阿方索:“约翰教授总给我一种全能的感觉。”
朱迪:“我更希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 整一艘飞船晃动了起来,又是星光波及, 飞船就好像是行驶在海浪上被风暴席卷,飞上了浪头, 又猛地摔打下来,险些碎成几瓣。
“诺亚的办法真的能管用吗?”
继他们发射炮弹后,已经过去一十三天。
据外界传回来的消息, 死寂之海没有继续扩张,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但死寂之海在这之前刚吞噬的星球数量不少,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大量吞噬后暂时不动的事,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令他们非常担忧。
“我觉得不太靠谱。”
说这话的人, 刚从外面走来。
是亚瑟·卡文迪什。
这位小卡文迪什先生的脸色青白,仿佛是刚从冰水里被捞出来, 浑身汗津津的, 这些人里面, 除了布莱克将军外唯独他的飞船操控技术最好。
自动驾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为何在飞船系统如此广泛运用的情况下, 宇宙飞船仍然需要船长和大量配给的工作人员?因为在危险的时刻怎么都比不上一个最尖端的驾驶员——又不是哪个系统都能像约瑟芬这样智能。
刚才的星光浪潮, 这艘飞船之所以能撑下来,靠的是亚瑟的操控技术。
在这种日夜不分,几乎不休的长期驾驶下,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几乎是替换驾驶的, 这也导致他们两人休息的时间被错分开来, 基本上能看到其中一人,就意味着见不到另一人。
朱迪:“亚瑟先生既然不相信,为何还要执行这个计划。”
“因为约瑟芬。”
亚瑟精神涣散地走到餐厅,机器厨师已经准备好了食物。
虽然水平也就这样,但亚瑟已经累得半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动作再直接粗鲁,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优雅,再加上他浑身疲倦的模样,几个科研后勤人员对视了一眼,本来打算离开,却被亚瑟一边吃饭一边比划的动作阻止了。
“以你们来看,朱利安的性格怎么样?”
门外,莫尔顿,辛西娅,诺亚这几个人刚要来餐厅吃饭,刚进来就听到亚瑟问了这个问题。
“很偏执。”莫尔顿率先回答,“朱利安对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偏执。不管是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拥有的东西,他其实都不能接受失去。”
他慢吞吞地走进来。
“他从塔乌星赶来玛莎矿星,其实就是一个例子。他难道不知道,带着那么多虫族出现在一个边缘星球,那是多么大的威慑,也将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展露出来了吗?但他不在乎。”
莫尔顿去打饭,“或者说,他没那么在乎。”
“他有点优柔寡断,”朱迪安静地开口,“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很少做出偏激的行为,但……一旦真的威胁到了什么,他不会坐以待毙。其实,在红宝石号出事后,我一直怀疑马库斯和贾森的死和朱利安有关。”
但从前,朱利安并没有表露出这种潜在的能力,而现在,朱迪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我倒是觉得,他的性格挺包容的。”阿方索慢悠悠地说道,“虫族,我是说,和他亲近的那些虫族,如果换做是我们,就算长期相处下来,也未必能够容忍。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们是朱利安,我们能撑得住不发疯坚持到现在吗?我想,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失控了。”
朱利安很少和他们
聊那些不好的事情。
但许多事情,只要有眼睛就能发现,朱利安从最开始走到今日,要维持现状,保持住理智,究竟付出了多少。
“偏执,优柔寡断,狠厉,包容,”亚瑟平静地说道,“从各种片面的角度讲,我很庆幸朱利安冕下拥有人性,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但首先,祂的存在,已经古老不可计数,就算他的人性非常顽强坚韧,可对比起洪流的冲刷,有的不过是这短短二十几年,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的人生。”
他已经吃完了,空盘子被清洁机器人给端走了。
“要怎么相信,这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可以抵抗古老不朽的意识?”
再激烈的情感在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时间前都会趋于平淡,这里谈论的尚且是人,而不是……祂。
亚瑟并不是想泼冷水,但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在约瑟芬逻辑思考里计算出来,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概率,布莱克将军知道,亚瑟也知道。
3。
区区3。
亚瑟也曾怀疑过诺亚和辛西娅带来的预言,在死寂之海还未泛滥吞噬的时候,各地,各个星球反馈来的各种小问题都可以被种种理由解释,可是总不会无端端有星球自己爆/炸吧?
虽然那只是两个资源星,但当他得知这个事情时,诺亚就已经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末日来临前,各种古怪的灾害也会出现,就算是从前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的大灾害,也几乎会百分百的出现。”
不如此,怎么能称之为末日?
而后,不必亚瑟去探寻,死寂之海的扩张,就已经令联邦上下都恐慌起来。尤其是有帝国在前面顶着——毕竟他们接壤的地方更多,也是第一个出事的。
亚瑟将飘远的意识拉了回来,“约瑟芬的能力,其实一直都是被限制的。她的智能太过卓越,当初创造她的先生曾经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约瑟芬彻底失去控制。但这一回到了危险存亡之际,议政厅已经做主将其释放,可即便如此,约瑟芬按照各种数据推算各种方案的成功率,甚至都比不上3,哪里还有选择?”他本来就是个娃娃脸,多少岁都显得柔美稚嫩,硬生生被这几个月折腾得显出了疲态。
“帝国是不是也派人了?”
约翰教授突兀地说道。
“跟倒是跟进来了,有没有跟上,那可不知道。”亚瑟皱眉,“约翰教授怎么猜到帝国人的?”
“猜是没猜,只是看到了。”
约翰教授苍老的声音带着疲倦,“看来,他们的境遇不怎么样。”
坐在餐厅的几个人下意识看向舱窗,就在这个角度,的确能够看到一艘庞大,破败的宇宙飞船飘了过来,而他们所在的飞船显然是在避让——正在驾驶的布莱克将军肯定早就发现了——在那艘飞船上,有着好多处被撕扯的痕迹,黑洞洞的豁口如同张开的大嘴,透着阴森可怖。
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正从里面飘散出来,甚至还有一小截人类的尸体,那些碎片在星光中漂浮,下一瞬又被爆/炸的余韵所吞没。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遇到袭击?”
朱迪突地说道,“被死寂之海吞噬的星球,并不是每一个都会立刻失联,有的还能坚持一两天,然后就被虫族袭击。可是我们从踏入死寂之海到现在,甚至已经将炮弹发射出去,为什么直到现在虫族都没有袭击我们?”
辛西娅现在才选好了自己想吃的食物,“因为你们。”
她端着午餐走过来。
看着餐厅这几个人,重复道:“因为你们在。”
莫尔顿有点啼笑皆非,又忍不住说道:“我知道,辛西娅,我也承认,这里这几个人,的
确是朱利安最好的朋友了,但是,我还是得说,这不是小说,也并非电影,我们的存在,又能改变什么?”
他是主动走上来的。
没有被威胁,只是听完了他们的计划就答应了。
但哪怕是这样,莫尔顿一直都不抱希望。
像辛西娅这样笃定的语气,被莫尔顿听来,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搞笑。那荒唐得好像是一个三流的故事书,因为爱和伟大,所以世界被拯救了,这怎么可能?
“这为何不可能?”
辛西娅笑起来。
“虫族是这个宇宙末日的急先锋,它们受伟大存在的驱使,为虫母冕下毁灭一切。而你们的存在,自然也是末日的一部分,可为什么你们还能存活,而帝国的舰队,却全军覆没了呢?”
因为运气?
这世上赌运气,是最糟糕的事情。
辛西娅从来不相信运气。
…
朱利安在一家保育园上班。
每天要养两只脾气有点臭,长得要点丑,不太爱搭理他,但是又不会抓咬他的珍稀动物。虽然有点累,但是工资挺高,能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的意思是,他结婚了。
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他的丈夫,是一个高大寡言的男人,每年平均换上十二次工作,每一次都会被上司给恭敬送走。就这样,每个月还能拿回来不少钱,让朱利安一度以为,他的丈夫埃德加多在外面是不是干打劫的。
朱利安回家的时候,顺带去买了几个幼崽喜欢的甜食,等回到家已经是天黑,而他家的门口,正站着好几个人。
朱利安下意识快跑了几步,果然,那是他的一大家子。
朱利安头疼,“又没带钥匙?”
其实他们家以前是用智能检验,根本不需要钥匙,可是家里的小三伯特伦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咬着那玩意磨牙,在换掉几次后,朱利安直接替换了最简单的钥匙,结果,埃德加多经常忘记带钥匙。
只要他带着几个幼崽出门,就没有记得带钥匙的时候,等到朱利安回家,就会看到几只东倒西歪的幼崽。
朱利安好气又好笑,正打算掏出钥匙开门。
掏,掏,掏……
没掏出来。
朱利安恍惚想起,他白天在保育园干活的时候,其中一只珍稀动物把他的衣兜给咬破了,藏在黄色保育服内的钥匙也被吞下去了。
朱利安:“……”
他缓缓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们去奶奶家吧。”
伯特伦爬上朱利安的膝盖,抱着大/腿,“好耶!”
西奥多和安德鲁一人一边抓住朱利安的胳膊,黏黏糊糊地蹭上来。
对比他们的爸爸埃德加多,几只幼崽更喜欢父亲朱利安。
只要父亲在,爸爸是随手丢的。
埃德加多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从来都是丢得更快的那一个,在朱利安家里,埃德加多和孩子们争宠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孩子们都很怕埃德加多,所以只要他靠近,几只幼崽就会不情不愿地滑下来,一只跟着一只地抓住朱利安的衣袖。
……他为什么要用“只”来形容孩子们?
朱利安的疑窦只存在了一瞬,就被要去玛丽家的事情所覆盖了。
玛丽·休是朱利安的妈妈。
年过半百的玛丽女士是一位可敬的科研人士,就住在离他们家不远处的街区,走着去都能到,甚至都不需要悬浮车。
等玛丽打开门,看到外面这一大家子就忍不住发笑。
“谁丢了钥匙?”
朱利安尴尬地说道:“都丢了。”
玛丽是个看着严肃,实际上很喜欢小孩的人。朱利安都这么大了,还经常会被玛丽溺爱,回家串门是常有的事情。
“进来吧。”
玛丽家很整洁,几只幼崽挨个进来和奶奶打招呼,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
晚饭是埃德加多做的。
埃德加多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他从来都没有和朱利安吵过嘴,对他千依百顺的——除了在床上。
吃完饭,埃德加多站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和朱利安说要出去一下,就挨个摸了摸幼崽的头出去了。
玛丽好奇地说道:“埃德加多交到朋友了?”
埃德加多很孤僻。
除了朱利安外,几乎没看过他主动和谁亲近。
朱利安抱着埃德加多给他冲泡的喜喜果水缓缓摇头,“……其实,他应该是去打人了。”他说得吞吞/吐吐,“之前发现了几个跟踪狂说要和我告白,埃德加多知道后有点生气。”
没想到今天那些跟踪狂又来了。
虽然一个个长得挺帅气的,但干出来的事情就不是人。
朱利安估计着埃德加多的脾气也忍到极致了,这一次出去估计是要动手。
玛丽嗔怒,“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朱利安讪笑着凑近玛丽身边,安慰着说道:“这不是有埃德加多吗?妈妈,别担心。”
几只幼崽也凑过来。
“不怕,保护妈妈。”
“我们也很厉害。”
“打他们。”
最小的小三挥舞着小拳头。
朱利安也很感动,但为什么叫妈妈?
玛丽看着几个小萝卜头,“你们别被一拳撂倒就好了。”她给几个孩子布置了作业,几只原本活奔乱跳的幼崽直接变成咸鱼干,哭唧唧地看着自己的作业。
玛丽有点无奈,“这几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课业总是跟不上。”
幼崽们的成绩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有几门一直跟不上。
朱利安:“成绩倒是不要紧,就是希望他们在学校别再出事了。”上回咬了人家的耳朵,上上回吃了别人的机器,再上上回直接把教室撞了个窟窿……多少家底都要被掏空。
这是一个平凡,寻常的夜晚。
埃德加多出去了还没回来,一楼小客厅几只幼崽在愁眉苦脸地补习,朱利安和玛丽坐在二楼闲聊。
非常,寻常,美满的,家庭。
完美到了,有些虚假。
朱利安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但又抓不住是什么。
他的光脑跳出来一道通讯。
是朱迪。
“朱利安,我和阿方索下个月要结婚了。”
结婚?
“是好事。”他听到自己这么说,“请莫尔顿了吗?”
“阿方索正在通知他。”
“没想到你们会拖到现在才结婚。”
“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结婚,还有三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也笑了。
他的确没想过。
等和朱迪的通讯挂断,朱利安才发现玛丽一直在笑着看他,笑得朱利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长大了,当初那么小,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妈妈更喜欢小时候?”
朱利安歪着脑袋笑了,“那时候可傻乎乎的,哪里好了?”
“都好。”
玛丽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朱利安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有妈妈
,埃德加多,几个孩子,还有朋友们……
应该是喜欢,才对吧?
朱利安想。
可喜欢这个词憋在朱利安的心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这房子他非常熟悉,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他还记得楼下的厨房是个半开放的空间,从后院进出非常方便,他还记得……
这熟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呢?
朱利安不知道。
玛丽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楼下,几只幼崽正叫嚷着对作业的不懂,玛丽已经下去教导他们,唯独朱利安独自一人坐在二楼。
身后,温热的身体靠近。
带着淡淡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