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长大后。
男孩畅想的,是以后绝对无法再出现的画面。
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没有去打破男孩的妄想。他们就在那里痴痴地站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再也看不清楚那片冰蓝色,
连视野都是黑暗时,男人才对小孩说道:“走吧。”
小孩有点恋恋不舍,但还是对着大哥点点头。
男人抱着他就要往下走。
只是没有几步,小孩突然高高兴兴地说道:“大哥,流星——”
男人的心中蓦然闪过恐慌的情绪,猛地将小孩抱在怀里,这才抬头看。只见原本漆黑一片,几乎连一点星光都没有的天际,骤然爆闪了绚烂的星光。
他仿佛能够看得清楚浅灰色与灰白色的死寂环绕在灿烂扭曲的星辰旁边呢,好似有什么恐怖晦暗的怪物蜷/缩着,在那些前仆后继扩散出来的光线中,弥漫着死亡的残酷气息。
它……祂来临了。
男人瞪大了双眼,手指下意识捂住了小孩的眼睛,自己却无法逃开,无法躲避,只能僵直地注视着黑暗的天空之上,正在疯狂显露的一切。
他的身体在颤抖。
任何一个关节都在哆嗦。
他无法控制,更无法将这种感觉描述出来。
他只能感觉到那种,那种低级而恐慌的畏惧,是身体本能的敬畏,仿佛有某种更高层次,无法触碰,无法企及的存在降临了。祂正在遥远之外,逐渐地触碰到米斯兰星球。
渺小,如尘埃的存在……
人类……
哒哒,哒哒,死亡……
男人的脑子已经逐渐转不动了,好似时间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他从未感觉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仿佛连身体里最微小的分子都在为这种极致的邪恶而颤抖。
他看到……
巨亮的星辰投射下来,有一只、或者两只怪物,在纠缠不休,祂的身体蠕动着,膨胀着,蜷/缩着,颤抖着,那是无法形容的怪异。祂与它开始蜕变,在米斯兰星球上,在那些还未昏迷,还未死去的人类面前,粘稠潮/湿的触手从星辰中探了出来,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感觉意识都在消融……不……他不该看……那是……人类不能注视的……
他的身体好似在快速地发生变化,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要从身体内冒出来,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吞噬了他,叫男人仿佛会在此刻崩溃成一团肉泥,或者是碎末。
他——
祂看了过来。
尽管看不到,意识不到,感觉不到。
但那一刻,米斯兰星球上的人类都“知道”这一点,存在于概念上的含义——
祂看到了他们。
灰白色的死寂蔓延了过来,将米斯兰星球彻底吞噬。
时间凝固,仿佛生命都在此刻暂停。
…
呼——
吸——
是自然韵律。
呼吸——
是身体的起伏。
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男人被脸上拼命的拍打弄得生疼,挣扎着醒了过来。他的身体浑身酸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了一遍,但又有一种怪异的轻松感在他的身体荡漾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疲惫彻底拔除了,现在整个人的精神都异样的活跃。
“杰里米,别打了,别打了,我脸疼。”
男人痛苦地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小孩扇肿了一圈。
小孩哇地一声扑倒在男人的怀里,“大哥,大哥一直都不醒,杰里米好害怕呜呜呜呜……”
昏迷?
男人骤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脸色大变,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那炽热的光亮令他吃了一惊,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天空之上,在西北的方向悬挂着一颗有点难以发现的星辰,但仔细观察却仍然能够看到。
那是已经被吞噬了的附近星球,天啊,在被死寂之海吞噬后,那颗星球的星光就再也无法传达到米斯兰星球,是他
的眼睛瞎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高塔下狂喜的嚎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啊,哈哈哈哈哈哈,神啊——”
是语无伦次的喜悦。
杰里米早就脱离了大哥的怀抱,趴在塔楼往下看,好奇地说道:“大哥,他们为什么在亲吻地面,咦惹,好脏啊……”他转头一看,他大哥已经哈哈大笑摔倒在地上,狂乱地甩动着四肢,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了一般,然后他转身趴在地上不断亲吻着塔楼的顶层,吓得小孩往后退了一步。
“走了,走了,真的走了……”
昨夜原本以为是死神来临,却没想到是截然不同的发展。
男人大笑地抱住了小孩,将他高高地往上抛甩,“杰里米,我们会没事,我们会没事的……”他一边大笑一边嚎啕大哭,那快乐和痛苦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是年幼的孩童无法懂得的复杂。
但杰里米仍然注视着那片冰蓝色的森林。
是好运哩。
母亲曾说过,神明会祝福他们。
杰里米闭上眼,在心里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你,神明大人。”
…
死寂之海内,那艘可怜,孤苦,寂寞的飞船仍然在飘着。
自动驾驶已经开启了。
——自从他们的周围出现大量的虫族后,那些星爆会最先轰击在它们的身上,而剩下的,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足够操控了。
这也解放了布莱克将军与亚瑟·卡文迪什。
但与外界的通讯仍然没有恢复。
亚瑟自言自语,得亏他给飞船准备了足够三十人吃的一年份食物,也不知道会在这里空耗多久。
诺亚和辛西娅每天早上都会祷告后,才会来餐厅吃饭。
他们在这一两个月的磨合下,倒是有了一定的交情,和飞船上的人相处很融洽,唯一例外的是莫尔顿和他们俩。
亚瑟原本以为他们是同一个教派出身,关系会更好,但没想到莫尔顿对他们两人的态度很冷淡,只有不得不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会交谈几句,平时根本不会主动打招呼。
阿方索也注意到了这点,私下还找莫尔顿问过。
他倒不是多事,而是担心莫尔顿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都到最后的时刻,不如解决了更为好。
岂料,莫尔顿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并不是讨厌他们,我只是不喜欢姆根海教派的信条。”他顿了顿,粗大的手掌掠过自己的头发,“姆根海自从拥有了先知后,力量一直在不断地壮大,但先知唯独一点,有些事情,有些灾难,即便他预见到了,他也不会发出预警。”
阿方索:“……是为了确保事情会发生?”
“从前我或许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知道的。”莫尔顿低低说道,“血色祭典的事情,他是早就清楚了。他也知道,末日教派会因此遭受重创,甚至在地缝的时候都不得不由着当时是祭司的德尔塔带领,他明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为了确保朱利安出现在血色祭典上,为了确保朱利安一步步成为祂,他眼睁睁注视着此事发生。”
阿方索下意识说道:“辛西娅和诺亚都带着他的预言而来,或许……”
“是的,我知道先知的选择并没有错。”莫尔顿疲倦地说道,“我不会责怪朱利安,也并非无法理解,这是一场豪赌。但这仍然使我痛苦。”
他不是想怪谁,就只是……一种自我克制。
莫尔顿在那场乱事里,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尽管那是他们自愿的,但阿方索也不是不能理解莫尔顿的苦闷。
正因为是他们自找的,正因为先知是正确的,正因为选择是痛苦的,正因为朱利安同样是受害者,正因为谁也无法
责怪,所以只能沉默接受。
“不说这些了,”莫尔顿收拾好了情绪,看向外面密密麻麻的曼斯塔虫族,“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虫族的数量越来越多了?而且,它们的复眼,不是两对,而是三对。”
曼斯塔虫族都是两对复眼,除了王族的本体外,就算是代号a最开始的化身,也是两对复眼。但是现在出现的虫族,却是三对复眼,体态也和从前截然不同。
阿方索是研究这个的,私下早就和朱迪记录了一连串的数据,闻言点头,“不仅如此,它们呈现出和曼斯塔虫族趋向一致的行为,但比曼斯塔虫族的结构还要紧密森严,足以看得出来,它们之上是有一个集体意识在操控着它们。”
“你把它们和曼斯塔虫族区分开来?”
莫尔顿敏锐地注意到阿方索话里的含义。
阿方索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不,还不能完全确认,它们或许只是其中的一类变种,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飞船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仿佛陷入了一场乱流,又或者被什么东西的引力所吸引,飞船在停顿了片刻后,突然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飞快地往前走。这飞行速度已经逼近了飞船的最高速,飞船上的人都来不及固定住自己,在东倒西歪中发出怒骂声。
惨遭辱骂的人工智障——飞船系统正在发出血红警告。
【飞船遭受不明的引力,正在逼近最高速,警告,请飞船上的乘客在座位上就座,警告,请飞船上的乘客都在座位上就座。请开启座位的防护系统,没有来得及回到座位上的乘客,请及时固定住自己——】
在船长室外磕了个大的亚瑟抓住门把手,额头红肿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只见在飞船的前方,那些原本环绕在飞船周围的虫族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如同潮水般分开,飞船嗖地从那条分开的道路穿梭了过去,仿佛飞箭。
这该死的引力——
又或者,不是引力呢?
在飞船剧烈颠簸的时候,再聪明的人都得歇趴下了,他们为了固定住自己就已经费劲心思,根本无暇去发现端倪。
直到——
嗡嗡几声轰鸣声,飞船骤然停了下来。
亚瑟发出一声痛呼,胳膊已经脱臼了,他青着脸色稳定住自己,面不改色地将胳膊给咔嚓一声接回去。他快步地走进船长室,就见布莱克将军正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爬起来。
在飞船异变的那瞬间,好巧不巧,布莱克将军刚好在座位上。
“系统,检查一下飞船上的乘客。”
飞船系统快速地将各人的影像传递回来,在确定他们只是略有狼狈,但不至于威胁到性命后,亚瑟才有精力去检查别的。
布莱克将军敲了敲操控台,“看看这个。”
亚瑟看着被布莱克将军标注出来的东西,沉默了一瞬,迟疑地说道:“这是……黑刺号吗?”
被捕捉到的不明物体,赫然是布莱克将军送出去的宇宙飞船。
布莱克将军中气十足地说道:“这是我亲自挑选出来,亲自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他娘的就是黑刺号。”
那位虫母冕下就是乘坐着黑刺号在死寂之海失踪的。
如果黑刺号在这里,那,朱利安在哪里?
飞船系统又开始不甘寂寞地发出警报。
【警告,检测到不明飞行物,警告,检测到不明飞行物——】
在聒噪的警报声里,其他人已经抬着虚软的脚步赶到了船长室,他们都同时看向了那缓缓显露出庞大,异化,古怪的船舰,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恢弘巨大,好似穷尽想象力,都无法创造出这么一艘船舰,它的存在,好似……具备活性。
它从隐秘走来,露出狰狞的外表。
它的左右,突然亮出两对金黄色的复眼。
朱迪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抓住阿方索的胳膊,“是虫族。”她坚定的,带着一种狂热的态度说道,“它是虫族。”
那不是一艘船舰,而是一只虫族。
那处的存在扭曲混沌,好似仍然还没有脱离那种古怪,但他们的飞船系统接收到了一份意外的请求通讯。
“妈妈&¥……你们&……出现,请进入内部,妈妈希望与你们……”
飞船系统非常艰难地解析着这一切的通讯。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对视了一眼,一种久违的、轻松的、却又不敢完全放松地感觉袭上心头。
…
这是一艘古怪的船舰。
地面上带着血红的潮/湿,黏糊糊的触感令他们毛骨悚然,到处都有开闭的腔口,暗红色的地表在某些时候会无比的坚硬,但时不时也会有怪异的震颤。
这是一艘活着的母舰。
他们顺着无声无息的指引,行走在寂静的甬道内。
这是,通往控制中枢的方向。
他们走了很久。
这是一艘庞大的母舰。
直到,一扇坚固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如同触须般的巢穴,裸露在他们的面前。
粘稠,潮/湿的空气扩散了出来,在昏暗的巢穴里,他们看到了一个赤/裸,高大的男人,他被无数粘稠的触须缠绕着、悬挂着,怀抱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浅浅光芒的白茧安静地沉睡着。
“他”的背后生长着轻薄的羽翼,繁复漂亮的纹路爬满了璀璨的鳞粉,翅膀尖尖正因为人类的靠近而轻轻/颤动着,仿佛“他”正在逐渐醒来。“他”的面相俊美苍白,强有力的臂膀环抱着那个硕大的光茧,以一种贪婪独占的姿态,哪怕是在沉睡,也显露出冰冷的危险。
这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强烈的冲击感令人类在那一刹都说不出来。
哒哒——
仿佛一声脆响,那个光茧开始蠕动,颤抖。
里面的存在,即将要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