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刀有段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对沈潭秋的畏惧与对旁人的畏惧不同,这畏里包裹了顺服和敬重。就像是一个家庭中最小的弟弟对年长又有为的哥哥怀抱的情感,既敬他,也怕他。
当然,这种畏惧的产生,也或多或少地和沈潭秋身上偶尔会露出来的那股狠劲儿有关联。
但大多数时候,傅小刀在沈潭秋面前还是很放肆的。毕竟,畏惧归畏惧,年长又有为的哥哥,总是一事无成的弟弟的依靠。傅小刀跟在沈潭秋身后进了门,沈潭秋的房子还是和他上次、上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装修简单到空旷,大厅里只有一个三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一个老旧的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不大的电视。
傅小刀怕给沙发沾上灰,又拍了拍屁股,才坐下来,把啤酒放到茶几上。
他垂着头,自顾自地开了一瓶啤酒,低声说:“我今天又去找小可了。”
沈潭秋一点都不意外,他看到傅小刀这副模样的时候就猜到了。
傅小刀喝了一口酒:“我……我只是想跟她道歉……我去她新的单位去找她,她……她让我滚,不要再纠缠她,说我痴心妄想,说我不要脸……骗了她那么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坐过牢还好意思勾搭别人……”
沈潭秋道:“你们分手了,你确实不应该再去找她。”
“……我是想跟她道歉。”
“当她不需要的时候,这就是打扰、纠缠。”
傅小刀有些语塞,但他很快道:“可是她怎么能说话说得这么难听呢……我……我……这真的很伤人。我知道我骗了她!但我我们好歹好过一场……我当年也是不得已……我知道,如果我不骗她,她就不会和我在一起……”
沈潭秋道:“所以一开始你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你坐过牢,有前科,这不仅会影响你,还会影响到你的下一代,影响祂的政审、考公……无论是谁都会考量这些。”
傅小刀又喝了一口酒,说:“沈哥,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这么现实吗?”
沈潭秋抿紧唇,摊开手:“我一直都不太会,安慰人。”
“我真的特别喜欢她……”傅小刀说着,用袖口抹了抹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沈潭秋很想说,不会的,你总会遇到更喜欢的人的,类似的话他在酒吧吧台站一晚上就能听到不下十次,可这些人在酒吧失意几次,很快就会重新振作,甚至不久之后就会光彩照人地带来新人。
一辈子这么长,你又没有活到头,怎么就敢这么容易地下个定论?
但沈潭秋估摸着这话傅小刀肯定也不爱听,于是没讲。
傅小刀默不作声地喝完了这罐啤酒,然后道:“我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我只是偷了点钱而已,为什么要付出……这样大、这样大的代价,让我爱的……曾经爱过我的女人都用有色眼镜看我!”
沈潭秋语气冷冰冰地说:“在被警察抓住之前,你偷了差不多五万。这个数目放到现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叔叔要死了!”
“所以就可以偷钱了吗?别找借口,傅小刀。”
傅小刀梗着脖子,看着沈潭秋,他有点恼火,于是言辞也有些不逊起来:“……沈哥,你真冷酷。”
沈潭秋丝毫不生气:“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沈潭秋以为傅小刀会被气得转身就走,但傅小刀没有,他看了沈潭秋一会,眼泪汪汪、抽抽答答地又拉开一罐啤酒,边哭边喝。
“我就是觉得这个代价,太沉重了,”傅小刀抽噎着,“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她,很喜欢她。我知道骗她不好,我也知道我不能骗她一辈子……但是不骗她,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她一开始就会离我远远的。我不对,我错了,骗她是错,当年偷东西也是错……可是我没得选。”
“我从小就那么活着,没钱就去偷,不偷就没办法活着。我只会这么活着。我也试图改过……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不会读书,也没办法读书,十四五的时候去打工,正规的地方不敢要我,不正规的地方嫌我太小,干不了活,也不愿意要我。”
“最后还得是靠偷。而且当时……我叔叔要死了,我就他一个亲人,小时候只有他管我,他不管我我就死了,那我不也得管他吗?我不管他他就得死,没有这样做人的。”
沈潭秋盯着对面洁白的墙面,不去看傅小刀:“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真的吗?”傅小刀瞪大了眼睛,“我偷了钱,被抓了,蹲大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真的所有人做错事都付出了代价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做了错事还没被抓的人吧?有的是吧!只是我倒霉,他们走运!”
“不是的。”沈潭秋道,“只是没到时候。”
傅小刀酒劲估计上来了,他看着沈潭秋,古怪地笑了一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沈哥,我以前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天真。”
他平时是绝对不会这么跟沈潭秋说话的,沈潭秋这时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和:“有的时候或许有……特例吧,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几条漏网之鱼,但大体上不会变的。”
但傅小刀已经没在听他的话了,他眼神有些呆滞,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又在心里与他的小可相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