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小的香上,无人注意,一开始引起动静的读书人,悄悄不见了身影。
春林香斋后门处,唐朔做贼一般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
不一会,曹娘子悄没声地出来,他忙迎上去。
“唐秀才,辛苦你了,这是先前说好的辛苦钱。”
唐朔接过荷包,掂量着其中的重量,估摸有个十两银子,顿时眉眼舒展。
“多谢曹掌柜了。”他这话说得真诚。
读书人本不该答应做这等事的,可曹家曾经对他有恩,且家中实在缺钱,无奈答应下来,想着要是香不好,也只能昧着良心帮这一回,总归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可没想到,香竟然那么好,这一来,那点子愧疚也就消散了。
“哪里哪里,还得多亏唐秀才帮忙引荐了店里的芝兰香,否则不知得明珠蒙尘多久。”曹娘子显然知道读书人的清高毛病,当下出言安慰,顺手把手中的一盒香递了过去。
这番安慰多少缓解了唐朔的愧疚和心虚,回忆着刚刚的兰花香,小小一盒子就要十两银子,富贵人家随手就买,他却要为其弯下脊梁,不禁心中复杂。
可他如今不过秀才功名,在偌大的青州府不值一提。
多想无益,家中老娘还等着钱买药,他再三感谢,方才离开。
后门静静关上,一切仿若未曾发生过。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阮柔,此刻目瞪口呆看着铺子里的热闹景象,不由得为曹娘子的手段感叹。
怪不得生意人总能赚钱,纯属套路多啊,找人假装捧场的事都干得出来。
店里一直喧嚣着,一盒又一盒芝兰香被买走,大多是读书人,或者一些附庸风雅的商户,等到傍晚,往常店里没人的时辰,客人依旧如潮水般涌来,也不知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
就这样一直忙,忙到了晚上八点,终于将店里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累啊。
曹娘子扶着腰,腰酸背痛的同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慧娘,你的香,可把我们害惨了。”用埋怨的语气说出赞扬的话,可看其面上的笑意,就知她依然是十分满意的。
“芝兰香还剩多少份?”她问盘点的小伙计。
小伙计亦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乐滋滋回答道:“还剩十九份”。
曹娘子忍不住念叨:“送给了唐秀才一份,也就是说卖出去了,”她顿了一顿,声音陡然增大,“八十份。”
这般动作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她拉住阮柔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慧娘,你果然是我们店里的福星。”
阮柔笑:“还多亏了金姐姐。”没明说,可意思很明显,多亏了今日这一番做戏。
曹娘子这会儿倒不谦虚了,爽快道:“那就是我们姐妹俩的功劳。”
说话间,她手上不知何时又摸到了那把算盘,最后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千一百两。”也就是说除去芝兰香外,其他香今天总共收入四百两,比前几日的一百来两多了一半有余。
铺子里赚到了钱,曹娘子丝毫不小气,给每人发了一百文钱。
“今天耽误这么晚,辛苦大家了,这点钱全当我犒劳你们的。”
不过半个晚上的功夫,就白白得了这么多钱,即使累得不轻,众人也不再有丝毫怨言。
夜已深,其他人各回各家,阮柔依旧跟着曹娘子一起回去。
半道上,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金姐姐,糟了。”
“怎么了?”
“芝兰香只剩下十九份,我今日才做了一百一十份,明天要是不够卖可怎么办?”
曹娘子顿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快要出来了。
“哎哟喂,我的好妹妹。”
阮柔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几息功夫曹娘子终于顿住了笑,“这年头只有开店的愁东西卖不出去,哪有嫌东西不够卖的呀。”
阮柔依旧不明所以,“可是就是不够卖呀。”
“这还不简单,咱们能做多少、就卖多少。”
她更不解了,明明生意这么好,不应该想办法多卖些吗。
“你听我给你说,”曹娘子终于开始详细解释,“过不了几天就是调香大赛,那时候才是芝兰香大放异彩的时候,在这之前咱们就比照着每天一百份来卖,就算有多的,咱们也攒着等大赛完之后。”
“那需要增派人手来调制芝兰香吗?”阮柔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却依旧有些顾虑。
“这个我再想想吧,”她皱着眉头,“店里如今很多伙计都是从外雇来的,还得重新找个安全的地方。”
且她还有一层顾虑,芝兰香是阮慧娘调制出来的,对方虽然如今在店里做活,但到底不是自家人,若有朝一日带着香方走了,那才叫冤枉。
只这件事到底不好当面说,回头还得跟表弟商量一下。
于是此番暂且按下不提。
如曹娘子所预料,店里的客人与日俱增,都是冲着芝兰香来的,但不管客人有多少,她依旧坚持每日只卖一百份,弄到最后每日里早早的就有人来店里排队购香。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阮柔,她依旧在店里晃悠悠制着自己的香,前几日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可自觉将难题抛出去的她已经不再为此烦恼,总归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如此时间一晃就是五日,店里的客人才慢慢的少了,而她所积攒的芝兰香也有了足三百份。
这一日傍晚两人正常收工,半道上,曹娘子却突然拽着她转了个方向。
“今天东家请客呢。”
阮柔微微吃惊,倒不是别的,而是陈问舟这段时间与她们往来,明显偷偷摸摸、有瞒着陈家的意思,如今怎么就敢光明正大了。
上了知味观一楼她才明白。
“还没恭喜金姐姐铺子芝兰香大卖。”他拱着手,一副真心恭喜的模样,叫不知情的外人见了,绝不会想到这本是他的铺子,其中就包括他身后那个面生的人。
曹娘子立刻心领神会,“表弟谬赞了,我们小本生意并不是陈家家大业大。”
陈问舟险些忍不住笑出来,他敢光明正大出来,自然是因为这一趟就是陈父吩咐的。
目的却不是为了芝兰香,刚才两人的话虽是戏言,但陈家庞然大物,确实不在乎这一款香,哪怕它十分优秀。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坐视曹家坐大,相反,他却是打算用釜底抽薪之策,直接将曹家的这位制香师给挖过来,可谓深谙打蛇七寸。
心知夫人和小儿子一向亲近曹家,他还特地派了心腹过来,名为帮衬实为监督。
那位年轻的管事十分乖觉,只在最初同两人问了声好,就立在身后不再言语。
陈问舟和曹娘子丝毫不虚,当着人的面,上演一出好戏。
“表姐,想必阮姑娘就是制出芝兰香的那位大师吧。”
“正是。”
陈问舟说着又作了一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阮姑娘还有如此奇才。”人是他带来府城的,这事一查便知,可他自己也有话术对付。
总归此前毫无建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徒,他引荐给自家表姐也说得过去,至于人家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一款好香,反正他是不清楚的。
至于陈父派他过来,而不是陈大哥,是否有这层考量,他就懒得去想了。
演戏演到自己身上,阮柔还能怎么办,只能配合了。
“过誉了,还没谢过陈东家的引荐之恩,金姐姐待我很好。”
“如此甚好。”陈问舟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觉腰间被人捅了一下,正是他爹那可恶的心腹。
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愠怒,一个下人还敢对他指手画脚,却仍得照办。
“实不相瞒,若早知阮姑娘有如此大才,我是万万舍不得让给表姐的。”
曹娘子顿时出言阻止,“表弟,阮姑娘既已到了我这里,就不要多想了。”
“表姐,容我说完。”他装作一副心有怨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道,“阮姑娘,我现在代表陈家正式招揽你,我向你保证,陈家能给的绝对有曹家的两倍有余,且每研制出一款上等香,家族都会有所奖励。
陈家制香几百年,香方、香典、香料不知几何,只要你愿意与陈家签订契约,这些将对你全部开放,绝无虚言。”
这个诱惑可谓十分之大了,钱财倒是其次,而且真正珍贵的是陈家珍藏的这些典籍,前提是如果阮柔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问舟在背后操控的话。
她也确实露出了一份犹豫的姿态,一会儿瞅瞅曹娘子、一会儿又看看陈问舟,最终所有的迟疑都在手被曹娘子按住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多谢陈公子美意,只我与金姐姐情同姐妹,断断不能在曹家危急时刻离她而去,还请见谅。”
陈问舟还待再行劝说,却被曹娘子直接堵回去,“表弟你若再说,我们可就直接走了。”
“别别别,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吃饭、吃饭。”
最终一顿饭在陈问舟的自导自演下,安静结束。
出了酒楼,两方各自往其他不同的方向而去,待走出一段距离,两人俱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姐姐,你们也太促狭了。”
曹娘子连道冤枉,“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可没有体现与他串通。”
阮柔心中腹诽,这只能愈发说明两姐弟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另一边的陈问舟面上蹙眉,仿佛在为刚才的招揽不利而懊恼,实则心中却也在思量。
别的不说,陈父给出的条件是真高,反倒显出他小气了。
那么,是不是要给人涨点工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