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郎,我知道入赘委屈你,儿子我答应你改成周姓,可女儿得跟着我姓田,不然大伯和田家那边我交代不过去。”田语蓉泪眼连连,委屈巴巴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语蓉,你真体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周青远欢喜万分,只觉得软下十年的腰板都硬起来,至于唯一的女儿,虽说他也疼,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姓有什么要紧,便欢天喜地给儿子改姓,成为周家的大孙子。
这不改还好,一改就如捅下马蜂窝,田家大伯的肺管子险些气炸。
原先他是信不过侄女寻的这便宜赘婿,可后来瞧着人老老实实跟侄女过日子,便没有再嫌弃,略松手,让其管着些家中生意,待生下的儿子姓田,他的手下就更大方,毕竟也算老田家的孙子,老二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原本他上年纪后,都寻思给三房分家,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矛盾也逐渐多起来,要是再不分,以后的亲戚情谊都得作没。
分家的单子都拟好,就想着寻个好时机宣布,结果,却等来三侄女的赘婿恢复记忆、要归家的消息。
这家回就回吧,总归田家的孙子都有了,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孝敬亲爹娘,结果,好家伙,两人竟背着他偷偷将田家的孙子改姓,就留一个侄孙女一个小女娃。
田家闺女生的儿子,跟着姓姓田他就勉强认了是田家孙子,谁叫他二弟没能耐自己生个儿子呢,结果,说好入赘的赘婿跑掉,孙子没了。
这侄女养的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其实老早,他就瞧这个侄女有些不对劲,小时候老拿田家那位祖奶奶说事,偏自己也没几分本事,叫他十分不喜,只想着赶紧给二弟过继,到底没能成。
入赘后,也没见她对家里生意真的上心,成日里在后院赏花看戏,只知谈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生意竟全然让一个赘婿打理,这哪里是有心气儿,贪财还差不多。
毕竟一份嫁妆,和田家的一份家产,相距悬殊。
两人改姓也是偷偷的,瞒着不叫他知道,幸亏他在衙门有熟识的人,瞧着不对劲来报信,不然他田家产业岂不就要落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一怒之下,原先的分家单子被他撕个粉碎,立马又重新拟好一份。
既然生的儿子姓田,那还算什么入赘,他干脆连这个侄女也不要,直接给大房和三房分家,至于二房,什么都没有,反正没有儿孙,两人活一天他就养一天,死后他就让亲儿子摔盆打幡,总归不会缺他们的。
周青远和田语蓉偷做下这等事,正是心虚的时候,在家当了好一阵的乖孙子,结果,就收到来自田大伯的分家消息。
两人欢天喜地畅享自家能分得多少家产,结果,一群长辈当前,田大伯念完整张单子,愣是没有没有提到田家二房一句,哦,最后还是有一句的,田家二房没有子孙,以后田家大房的子孙逢年过节孝敬,身后事也有他们一应负责,至于家产,半分没有。
田语蓉愣愣,问,“大伯,我们呢。”
田大伯睨她一眼,连生气都懒得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都嫁出去,还有脸要家产。”
田语蓉还没反应过来,委屈道:“大伯,我不是男子,可至少为田家生个男丁吧,你亲侄孙你就真不管不顾?”
“我可没有姓周的侄孙。”田大伯没好气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偏要提,我就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你们掰扯清楚。”
周青远心下一咯噔,知道不妙,却已阻止不及。
“各位长辈,这也不算私事,当年我这三侄女闹着要入赘,不知打哪找个这么个男人,她亲爹娘拗不过,也没我这个大伯说话的份,可现在关系到田家传承,有些事我就不得不说。”
在场最小的田家族人也与田大伯同辈,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牙齿俱都掉光的耄耋(□□十岁)老人,此时都认真听着。
“既是入赘,不仅要跟着我田家姓,便是连儿孙后代都要姓田。这两人倒好,男的姓周我就不说什么,唯一姓田的侄孙也被偷偷改回周姓,田语蓉,你这是要做我田家的家贼啊。”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几位老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打量着小两口,一时间群情激奋。
入赘何意?
男方到女方家落户,为只有一女的家族传宗接代。入赘时男方改姓改名,随女方姓氏,只保留名,婚后所育子女全随女方姓氏。
此为入赘。
否则,何以得到女方家财。
如今这小子分明不愿意入赘,还打着入赘的名义贪图二房产业,败坏田家根基,在诸多老人的眼中,恶劣至极。
“咳咳咳咳,”一位老爷猛烈咳嗽几声,却还是迫不及待道:“这不不成,我田家儿孙那么多,不拘过继还是如何,总不能给个外人。”
“就是就是,我家那幺儿就不错,要不您考虑考虑。”
一时间,周青远与田语蓉两人顿时成为众人声讨的对象。
要说两人改姓时没有预想到这一幕,那是假话,可到底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改掉兴许人也不知道。
熟料,竟真的被发现,还被众目睽睽之下揭露。
田大伯见渲染到位,拉出二弟,“你怎么说?”
田二老爷就跟天塌一样,依旧回不过神来。
没有儿子是他一直以来的痛点,后来女儿招赘有了孙子,总算弥补上这点不足,如今,孙子变外孙,犹如美梦终醒,他讷讷说不出话,只道:“都听大哥的。”
田母倒是想说什么,可长辈当前,压根没她说话的余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看其脑子里是不是全是水。
田大伯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还是满意的,虽然不成器,可到底听话,遂做下决定,“语蓉,你既愿意跟周家,那待会就随人回去吧,周家的孙子也带走,我田家可不帮外人养孙子。还有,你家闺女姓田,可以留下来,让你爹娘带着。”
后面一句是特意补上的,他就是要叫两人知道,只要是田家的孩子,纵是女儿,也比旁人家的儿子值钱。
接下来的混乱,田语蓉已不大记得,只感觉夫妻二人连带五岁的小儿子被连推带搡赶出田家,然后便是重重关上的大门,任由她怎么敲打也无人应门。
始料未及,两人都没有身上带银子的习惯,小儿子被惊吓啼哭不止,无奈,田语蓉只得典当一根簪子,去客栈暂歇。
接下来几日,两人锲而不舍继续去田家,却连门都没得进。
她第一次体会到府城的物价高昂,几根簪子接连典当,眼看着连客栈的房钱都给不起,她到底绝望。
无路可走,只得用最后的银钱跟上商队,回去小溪村周家,好歹有口饭吃。
好在先前认亲回来,两人没给什么钱财,却给周家添置了不少东西,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一日又一日,估摸大伯气消,田语蓉再次前往府城,不说二房家产,可好歹把她应得的嫁妆给她吧。
然而,就是没有。
田母到底舍不得女儿,跟女儿在后门见上一面,将她走后田大伯放的话一一道来。
“你大伯不许我们见你,爹娘也实在没办法。”
田语蓉气怒道:“不就是个姓,那不还是我生的,跟你不比过继来的亲。”
这是她认定的底气,然而就连田母也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要是你生的姓田,继承二房产业也没人多说什么,姓周,那是不可能的。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男人诓几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是不是。”
田语蓉气虚,不敢再嘟囔,只央求道:“那娘,就算田家当我出嫁,也该给我份嫁妆吧。”
田母更无奈,“还谈什么嫁妆,你大伯说,你们一家三口赖在田家十年白吃白喝,就当抵了嫁妆,他不问你们要,你也别想了。”
田语蓉语噎,不知是该夸他大伯思虑周全,还是太小心眼。
“大伯真是的,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侄女儿。”
“怎么没把你当侄女,”即使背着人,田母也不敢说大伯坏话,“要不是你是亲侄女,你大伯都说要去衙门告周家骗婚,几个族老现在气还没消。”
“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这可是骗婚?”田母没好气,“田家传承这么多年,最多也就给女儿陪嫁其他铺子,香料产业从没外传过,你这要是成了,田家也该成为一场笑话。”到底还是埋怨的。
“那给我也比给族里不知道哪个子弟好吧。”
田母点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知没用,田语蓉不再纠缠,转而道:“娘,你先给我点银子吧,我手头没钱,日子都过不下去。”
“还不是你作的,忍着吧,你大伯也不许我们周济,否则,我和你爹都要被赶出去。”
“你偷偷给我,大伯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田母果断摇头,偷瞄一眼守门的婆子,“你大伯说到做到,我可不想老年孤苦无依。”说白了,只要她还是田家二房的当家夫人,没儿没女,那日子就不会难过,相反,要是离开田家,又没有儿孙,擎等着吃苦受罪吧。
任她如何撒娇耍赖都无用,得亏她来时想着可能要住几天客栈,多带了几两碎银,否则,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等人走后,田母才想起来忘记说什么,她本来是想告诉女儿,外孙女在她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可现在问都没问,女儿想必一丝担心都无。
这一次回去后,周家没钱让人频繁往来府城,田语蓉彻底断了府城的消息,相反,周家原本欢天喜地迎接富贵的儿子儿媳,熟料阔绰不过几日,就沦落得比他们还不如。
平添两口人白吃白喝,周青沐自是十分不满,话里话外不自主带出来几分,连周母都隐隐不满,深觉这还不如上个儿媳呢,起码能干活。
白眼之下,田语蓉不得不做起从来未曾沾手的洗衣做饭,周青远更是被迫跟着下地,奈何两人娇生惯养许多年,哪是能做这些活计的,不仅不能帮忙,反而净添乱,彻底成为周家人憎人嫌的存在。
就连刚接回来的大孙子,没有那层富贵少爷身份的加持,在周母眼中远不如自己亲手大带大的小孙子。
一开始两人还心怀希望,田大伯会原谅他们,可一年又一年,儿子慢慢长大,彻底成了一个农家子,皮肤黝黑,大字不识几个,也没能等到田大伯回心转意。
倒是后来,两人一次回府城,看到两人的闺女锦衣玉食在田家长大,光鲜亮丽,宛如真正的千金小姐,田语蓉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
如果她还是田家女儿,她的儿子还是田家孙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往日恩爱异常的夫妻到底有了隔阂,同床异梦,曾经的富贵更是成为一场空。
后来,田家的消息到底传播出去,府城只一个独生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再不敢叫女儿招赘,便是再疼爱,也宁愿过继一个小子进门,再一副厚嫁妆把女儿嫁出去,就是怕自己还没死,女儿被人一哄家产就成女婿一家的,若是死了,就更没得做主。
此为后话。
梦醒,田语蓉惊出一身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有被阮慧娘制香大师名头压在头上一辈子,她依旧没能得到好。
或许是人之将死,想事情也通透许多,她不再如梦里那般怨恨田大伯以及爹娘一家,也不如先前怨恨阮慧娘出尽风头,这一次,她终于反思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若是她没有看上周青远,老实听田大伯安排,不拘入赘还是嫁人,是不是结局都会好上很多。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看着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她的满心不甘统统卸去,最后剩下的,也不过对两个孩子的担忧。
她这辈子有田家给的嫁妆,没受过上辈子的苦,就是生病也是自己气自己气出来的毛病,虽说如今相通,可到底大限已至,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周家并非良善之人,即便是她的枕边人,经历两世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从来就不是个良人,他根本就只顾自己,什么父母、弟妹、妻子、儿女,在他眼中都不如自己重要。
更何况,经年累月的刺激,周家其他人对她早已怨恨重重,根本化解不了。
届时,一双儿女落到他们手中,会遭受何种待遇她简直不敢想。
如此,只剩下一个选择,争着最后一口气,她写下一封长长的绝笔信,书中极尽懊悔与哀求,与周家撇个干净,只求爹娘和大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看一双儿女,她愿以全部身家相赠。
你看,即使是死,她也要耍个小心机,其实田家人哪里会要她的嫁妆呢,不过装可怜罢了。
亲眼见到丫鬟拿着信匆匆离去,她全身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
从她病倒到现在,周家人也不过来瞧了一眼,还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那个男人,是不是还窝在书房当个窝囊废,不知等没有了钱财供应,他还能不能这般置身事外。
真累啊,但愿下一世,她不会遇见这个男人,更不会失心疯做错事。
人一死去,万事皆消,远在京都的阮柔听闻消息,也不过惆怅片刻,便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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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柔这一辈子只活到了七十岁,明明身体还算康健,一场病倒下,却再也起不来。
已经死过一次,且知道自己人生并未走到尽头,她并不怎么慌张,只是着急手头调的红颜香还没有调制出来。
她七八年没再调香,眼看着“慧”字招牌成为一个传说,三年前,送走出嫁的小孙女,却突然有了灵感,历经三载,眼看着香方即将成型,她怎能不急。
红颜香是一款润泽肌肤的香方,将沉香、丁香、麝香、青木香、等名贵香料,同桃花、樱桃花、红莲花等,几十种香花一起捣碎,再混合磨碎的珍珠和玉粉,沐浴使用,能使皮肤光洁润泽,保女子红颜常驻,所谓红颜香。
见她着急,陈问舟忍不住带笑劝道:“急什么,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
陈问舟略比她大两岁,如今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可即使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
家中生意早交给儿子,他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竟也不嫌闷得慌。
“可我怕没有时间了。”两人同床共枕几十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问舟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瞎说什么,你就是入秋着凉,吃几剂药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红颜香要是制不好,我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陈问舟一下子甩脸色走了,看那步伐,还康健得很。
她以为是生气了,可不料这人竟亲自将红颜香的香料搬了进来,脸色依旧臭臭的,“你说,我来调。”
“噗嗤。”阮柔忍不住笑出声来,与这人真的一夫一妻一辈子,她早前是没预料到的,可携手五十载,信任渐渐抵消了上辈子的多疑,到了后来,她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
红颜香到底在她的口述、陈问舟操作下成型,香好的那一刻,对方就急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强硬让她躺下休息。
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红颜香上架的那一天,她到底没能等着,就此阖上双眼。
闭眼之际,她似乎听见有一道声音在耳旁低低问:“你到底有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