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开张那一日, 阮柔亲至现场,并没露面,而是在一楼窗边往下张望, 一旁同在的还有管乐章与管夫人。
其实她一开始邀请的只有管乐章,两人是未婚夫妻,在有下人在的场所互相会面没有问题,却不料, 管夫人听说后也要来。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场景,三人同坐,气氛严肃中透着尴尬。
管夫人饶有兴致, 她名下也有不少铺子, 可并不需要太操心,管夫人的名号就足以让她无往不利。
“这些花都是你自己培育的?”
阮柔摇头,“大多都是临时买来的。”为了铺子早些开张,着实费了不少钱财。
管夫人顿时失了性子,本也不是为了这一遭,而是为了家中那个庶子的婚事,她觉得有必要通通气。
她眼神朝外面, 嘴中却低声说着些什么,“老一在老爷跟前说要娶那位阮家姑娘, 被老爷拒了。”
阮柔知晓这件事, 也好奇结果, 便转过头来。
“然后老一就开始不吃不喝,窝在房里看书,已经有四五天了。”
“啊?”阮柔吃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却见管乐章肯定点头。
她颇觉可思议,管一不过是个庶子,前程未来还要依仗亲爹,怎敢行如此要挟之事。
“可能是觉得收益更大吧。”管夫人浅笑,“若管一继续坚持,老爷肯定要答应的。”
也是,总不能真看着儿子活活饿死,只是以后,对这个儿子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了,阮柔心内揣度,如此,对他们嫡出一脉倒是一件好事。
可能看出她的想法,管夫人摇头,“不妥,以后你和她相处总会出问题,更拦不住外人非议。”
“唉,”阮柔叹气,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那怎么办?”
管夫人笑,这便是她要教的,“我已经让人去阮府请人了。”
请什么人,自然是阮雨桐,如果她愿意上门相劝,管一就得低头,若是不愿意,即使如愿嫁进来,以后管老爷对其观感也不会好。
阮柔不由得佩服管夫人,不愧是后宅里的赢家。
“老爷可能想把人分出去。”管夫人又补充了句,如晴天霹雳。
“分家?”管乐章欣喜,“那可太好了。”
他顶不服气这个庶出的一哥,明明也没见学出个什么名堂,成日里眼睛朝天,看见他就是一副嫌恶的姿态。
管夫人白他一眼,“谨言慎行。”
管乐章这才收敛起高兴的模样,只眼角眉梢依旧掩不住笑意。
阮柔听见倒不觉高兴,相反,她有点担忧,“那?”
“你们不会。”管夫人十分笃定,“若不是你和阮雨桐合不来,老爷也不会将老一分出去。”
毕竟官宦人家,这么早分家,实在不合适,可有两个阮家姑娘这一出,加上老一绝食求婚,官老爷既生气又无奈,分家便是他给的教训。
一楼店铺愈加热闹,管夫人听得头疼,该说的说了,她直接起身,“我先走了,你们多玩会儿吧。”
阮柔与管乐章面面相觑,她认真做的事业,在管夫人眼中不过是玩玩罢了。
不一会,管事上来汇报,今日新开张,楼下的生意算不得好,不少人进来瞧热闹,愿意花钱的却是少之又少。
阮柔并不着急,与纪中人的那条路子没断,不愁花开了卖不出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铺子渐渐走上正轨,每日里都有不少的银钱入账,她的荷包再次丰盈起来。
一连两个月时间,阮柔所种的花卉终于能自产自销,与纪中人的委托关系至此结束。
算下来,对方从几个月里她身上赚的钱财也不少,故而称得上好聚好散,她还委托对方如果有好的花卉可以通知她一声。
很多时候,闲来无事,阮柔会坐在一楼,观察进来的客人们。
花卉这种东西,需要的人各式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富人,穷人是很难有这样的需求,即使生病抑或其他,大多舍不得需要的银钱。
因着石榴花的特性,店里多了很多花楼里的姑娘,有的十六七岁眉眼间尚显稚嫩,却又带着一股难言的风情,十分违和。也有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愁苦与对未来的绝望。
石榴爱开花,且一开就是极多,偏又不喜欢自己结果子,每次开了,都是一大捧,被放置在一旁的货架上。
佳儿是府城媚香楼的新一任花魁,前几日刚及笄,就被花楼老鸨急不可待推了出来,佳儿自小在花楼长大,早已做好了接客的准备,却对姐姐们言谈间的绝子汤异常恐惧。
于她这般的人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哪个官家或者富人纳入后院,为人妾氏,同样地位低贱,却不至于一辈子孤苦无依。若能再有个孩子,就是所有楼里姑娘们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了。
故而,在得知石榴花的存在后,她成功躲过了绝子汤,如今每日一朵甜滋滋的石榴花,好似生活都不那么苦了。
石榴花卖的是真不贵,一朵只要十文钱,佳儿和几个姐姐包圆了石榴花,带回去给姐妹们慢慢用,复又坐上轿辇,慢悠悠去了。
对于风尘之地的女子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阮柔只是笑了下,不枉费她特意又寻了两棵石榴,如今暂时能供应。
距离婚期只剩最后一个月,她被人明里暗里几回提醒,不好再出门,至少循着管家那边递过来的嫁衣样式绣嫁衣,顺带还有给管家上下做的针线活。
她做起来轻车熟路,并不怎么如何枯燥。
待在乡下的阮家父母连同阮小弟,被她提前接了过来,与管家有很多事情要商议,她不好直接出面,便由管家父母作为中转,其实真正做主意的还是她。
婚期前几日,阮柔总算将挪给富商阮家的五千两凑齐,填上彩礼的空缺,至于其他,却是有心无力。
总之,勉强不丢面子就行,更多的她不再强求。
婚期到底还是来了,阮家各房都出了一两位族人来府城喝喜酒,是阮柔提前雇了马车来回接送,否则只三个娘家人,岂不是太过可怜。
阮柔被喜娘妆扮好,送上花轿时,宅子里还在热热闹闹,她踌躇满志,毫不畏怯奔向新的生活。
管家,会是她新的起点。
————-
另一厢,管家嫡出一公子娶妻,自然是风风光光、排场煊赫。
府城的大小官员,富商豪绅俱都送了贺礼,其中也少不了富商阮家那一份。
只是,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上门的,除去一应亲眷友朋外,只管大人有接触的官员及其夫人收到了请柬,得以坐上宴席。
黄昏时分,阮柔下了花轿,第一次从正门进入管家。
一路经过喧嚣的院子,绕过蜿蜒的走廊,来到正厅,简单行过拜堂,阮柔顶着盖头再次被人牵往后院新房
管家一共三子四女,其中女子已嫁出去三人,只余一个四姑娘跟着姨娘。
三个儿子,老大早已成婚,老三也就是管乐章如今成婚,便只有中间的管一还单着,如今住在外院,人口尚算简单。
一夜春宵,翌日清晨,阮柔跟着管乐章前去给管父管母行李,顺带见见家中余下几个亲人。
大房夫妻俱在,两人态度很是慈和,颇有作为长兄长嫂的风范。
庶出的小妹姿态大方,笑着喊了嫂子,又送上自己做的荷包,彼此就算认识了。
至于管一,神情冷凝凝的,似谁欠了他几千两黄金,臭的不行。
阮柔递过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管一接过随手甩给身后下人,将厌恶之情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
其实他们俩又有什么恩怨呢,阮柔心想,不过有阮雨桐在其中纠缠,他们也确实无法和睦相处。
管家之事,管乐章与她说的不少,皆是后院里一些鸡毛蒜皮、又确实能影响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小事。
诸如管家大哥纳了一美妾导致夫妻失和,叮嘱她与大嫂相处之时要注意着些,不要提及妾氏姨娘之流,最后又少不得说些表功的话,言自己只看重她一人,绝对不会纳妾如何如何,阮柔全都笑眯眯应了,还要道一声你对我真好,将人哄得高高兴兴。
又说小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管夫人不急,当初看不上人家的是她们,如今急的跳脚的也是她们,亲自求到老爷跟前也没个进展。
至于管一及管大人的后院,倒是并未多说,想也知道两边人不怎么接触。
一家人吃过一顿团圆饭,各自散了,管夫人将她提溜到内屋谈话,连带一起的还有管大嫂。
以前虽说管夫人多少也会教导几分,可涉及管家内部纠纷,却是很少提及,如今成了一家人,再不必要遮掩。
官大嫂毫无疑问是管家后院未来的当家人,早已接手了部分管家权,堪称管夫人的得力助手。
相较而言,阮柔作为小儿媳就要轻松得多,且管乐章并非官身,日后后宅一定简单得多,故而,管夫人让管大嫂教导些与人来往焦急、人情练达的事来,其他琐事并不叫她插手。
阮柔乐得轻松,开开心心跟在管大嫂后面摸鱼,闲暇时间还是精心伺候自己的花卉。
管乐章可能是上一次被她哄得开心,如今对花卉也有了一些兴趣,时常帮着浇水除草,在庸碌的知府后院,小夫妻两人愣是过出了一种归隐田园的感觉。
管大人见了除了暗自摇头也没什么好说的,管夫人倒是有心管教儿子上进,奈何儿子大了压根不听训。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那些了,因为官一的婚事也要定下来。
上次管一绝食的事情闹得管大人不得不低头,事后却是越想越气,加之管夫人从中插了一脚,阮雨桐没来管家劝说,在管大人那里更是添了一笔。
于是乎,在聘礼上,差了官乐章不止一筹,只有区区五千两,全是公中银子,管大人一分钱没贴补,管夫人这个嫡母更没那么大方,至于其亲生姨娘,手中拮据得很,不要儿子贴补都是好的。
五千两白银,再置办些物件儿,装点一下屋子,最后剩下来的彩礼银子不过三千两,与阮柔的两万两比起来,堪称云泥之别。
当然,彩礼悬殊,却不意味着阮雨桐的嫁妆就一定比她差,因为她只有彩礼,而阮雨桐却有阮家提供的大笔银钱。
不管她愿不愿意,但有着真假千金这么一遭,她与阮雨桐之间的比较注定长久,不拘阮家管家,或在外人口中,都是避免不了的。
且不说管一如何气闷,且还有一件叫他更加惶恐难以接受的事情。
分家——在此之前管一从未没有想过。
在他看来,分家定然在很久远的将来,等管父去世兄弟几人自然而然就会分家,再不济也得若干年,他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入朝为官借管父的人脉步步高升,再不需要这层依仗后。
可如今,他甚至连第一步都没能做到,分家出去的儿子与在膝下承欢的儿子如何一样,且他姨娘早不受宠,连吹吹耳旁风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