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人老, 在府城安生不过一年,阮柔渐觉身子骨不大利索,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去, 肉眼可见得萎靡衰老起来。
心有所感,阮柔再次嘱托了一遍儿女, 见过曾经的友人,一切完毕,果真已到了日薄西山之际。
躺在床上, 阮柔看着床前挺立的三个儿女以及各自的家人。
作为长姐, 五丫当仁不让站在最前面,五丫不过家人叫的小名,当年离开田家, 阮柔说是给五丫改姓柳,实则不然,而是改跟了自己姓阮,名为阮明萱, 意为豁达大度、英俊潇洒、明白事理之意,如今外人多称呼一声萱老板。
经年来, 她与丈夫还算和谐,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俱都姓阮,不留一丝余地。
阮柔坦诚的说, 有一个传承了自己姓氏的孩子, 那种感情便格外不一般, 原本对五丫九成的疼爱,此后也到了十二分,更被提下面两个小的, 更是百般疼爱都不够。
当然,她也没有苛待其他两个,小六还算争气,酿酒酿出了几分新的,如今自己开了一间酒坊,在府城置产娶媳妇,也是个成熟的大人。
不过两人的关系始终略带几分生疏,仿佛中间隔了什么,就这么不远不近相处。
最没有长进的当数柳宇这小子,依旧沉迷读书,好在被一个好姑娘相看上,如今姑娘经营着城中几间铺子,才没有叫他饿死。
再后排的子孙,阮柔已经没有心思去照看,小六与阿宇的伤心尚可控制,五丫却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啜泣不止,一个劲的哭喊着“娘”。
她其实什么都懂,即使当年有过不明白的,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了几分明悟。
当年娘想办法离开田家来到府城,一点点打拼,及至后来手把手教导,期间谆谆教诲,于她而言,娘亲就是天一般伟岸的存在。
往常娘虽不在,可每个月一封书信,她心中总是踏实的,如今人真的要去了,她浑似没了所有依靠,惶惶然不知所以,生意场上的雷厉风行风轻云淡全都破功,这一刻,她不是什么萱掌柜,只是一个即将要没了娘的小女儿。
“傻孩子,哭什么,人老了总有这一天。”阮柔笑着替她擦去眼泪,“你也不要太伤心,以后照顾好自己,万事以自己为先,生意场上的事,可以不要那么拼,在娘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五丫哭着慌忙点头,实则耳中嗡嗡,压根听不进一点儿。
如此又捱过几日,阮柔于一日夜间悄然没了气息,也省却了亲人相顾伤怀。
五丫操办完丧事,大病了一场,其后果然对生意淡了不少,天底下的生意总是做不完。
不再一心挂念调料厂后,她闲暇之余,陪伴家人,读书练字,教导一双儿女,便又得了生活的几分滋味,慢慢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
柳湛青见此,艰难维持的老迈身躯同样撑不住,一日夜里倒下,再也不起。
而后,没了爹娘的看顾,三姐弟互相照拂,一生都未怎么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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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晃神,阮柔再次出现在一片熟悉的空间,眼前是第一世的闺房模样,她足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此度过,原本无比的熟悉,可经历过更多,也不过尔尔。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贞娘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开启下一个任务。”
“嘀,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歇息片刻,听着系统例行结算完任务奖励,阮柔再次进入新的任务世界。
“小师妹,小师妹,你还好吧。”阮柔迅速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人复杂的眼神,一时不该作何反应。
“没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阮柔不知情况,只能装作身体不适的模样,很快离开,寻了个无人地方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随着记忆回笼,阮柔的眼睛越来越亮,满满都是激动。
却原来,这是一处修仙世界,原主名为阮念雪,是天衍宗宗主名下的小徒弟,如今年方二十,在寿命悠长的修仙宗门而言,是实打实的小师妹。
阮念雪原本不过天衍宗下辖城池中一户王侯之女,自幼丧母,在王爷亲爹的呵护下长至八岁,十年前,天衍宗开山门收徒之时,检测出火木双灵根,就此进入宗门修行,如今不过方才十年。
十年间,作为掌教秦恒真君的真传弟子,原主在天衍宗可谓备受宠爱,堪称整个宗门的团宠。
然而,这一切,在几十天前戛然而止。
所谓团宠,所谓师尊与师兄们宠爱的对象,不过假象,实则她只是天衍宗大师姐的替身,正主不在时,所有人都将她作为所有感情的寄托,甜言蜜语、珍惜宝物,送到跟前,原主都不一定有时间看。
而如今,正主回来,原主瞬间被打落深渊。
记忆回到一个月前,原主如往常无数次一般,来找师尊和师兄们聊天玩乐,忽然,一纸飞鹤飘来,也不知是谁的通讯,师尊见过后立马神色大变,无比欣喜地对着下面一众徒弟道,“听雪回来了!”
“听雪?”大师兄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狂喜,“大师姐回来了,她在哪?”说着急不可耐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瞧着他们这模样,原主满心的疑惑,“大师姐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是的,在天衍宗十年,原主从没有听说过师尊名下还有什么大师姐。
结果,她这句话一问出口,几人神色通通变了。
师尊从所未有地冷下眉眼,“你大师姐前些年跟魔门大战时,受伤失踪,她是正道门派的楷模,更是咱们天衍宗的骄傲,你日后态度恭敬些。”
不过略问一句,就招来一通冷语,原主忍不住露出委屈来,看看几个师兄,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来为自己解惑,更别提期待的安慰。
唯独小师兄见她茫然,匆忙之下提点了一句,“大师姐回来是幸事,你待会跟着我们一起出去迎接。”
就这么稀里糊涂,阮念雪跟着师尊及诸多师兄来到天衍宗大门前,眼睁睁看着一位他们与身着大红色衣裙,眉眼凌厉的女子含情脉脉,一眼千年。
“听雪,”一向得体稳重的师尊似是有几分近乡情怯,语音都略有几分颤抖,“你还好吗?”
女子面上带着舒朗的笑容,“师尊,弟子一切都好,师尊与诸位师兄可还好?”
“我们都好,都好。”
落于后方,阮念雪甚至隐约瞧见,师尊眼角有泪珠一闪而过。
几位师兄的表现也不遑多让,不拘是古板严肃、宗门鞠躬精粹的大师兄,一心修炼、心无旁骛的二师兄,还是性子跳脱、爱玩爱笑的三师兄,亦或是性子温柔的小师兄,此刻都成了一个模样。
那一瞬间,阮念雪很难用言语去形容,事后,只想到了一个比喻,那模样,好像她面对师兄们。
是了,她是师兄们的小师妹,可师兄们也是大师姐的师弟,好像没什么差别。
“师傅,这位是?”
秦恒真人露出从所未有的局促,难得结巴说不出什么来。
还是大师兄站出来,恭敬道,“大师姐,这是师傅新收的土地,名阮念雪,”说着朝她招手,“念雪,还不过来见过大师姐。”
阮念雪懵懂上前面行礼,笑容明媚的女子听见后,嘴角笑容越发大了,“念雪么,好名字,如今修为如何?”
秦恒真人总算镇定下来,“她性子顽劣,不过练气五层,远不如你。”
“都是师尊当时对我们太严厉,”女子瘪嘴,似不满,“不过,也多亏了师尊的严格,我才能回来,念雪,以后修行可要多努力啊。”
虽然说着自己,可阮念雪压根没有说话的余地。
其实她想说,师尊以前不是说修行不着急,慢慢来就行,大师兄更是放纵,见她修行累了还总是劝解,三师兄和四师兄更是拉着她玩乐,久而久之,她免不了懈怠,虽是二灵根的中上资质,修为在宗门只能勉强称一句不上不下,怎么如今,就变成了她不努力。
满心的委屈无人诉说,阮听雪跟着师尊师兄们与大师姐闲话家常,说着过往的趣事,欢声笑语不断,自己却一点融入不进去。
这日后,阮念雪发现一切都变了。
无比关心她的师尊,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再传召自己,几位师兄们更是无心理会她,即使偶遇,也不过点头招呼一声,随即匆匆离去。
很快,她知道,师尊与师兄们整日都在陪伴大师姐。
听说大师姐当初与魔门大战,身染魔气,伤了根骨,如今修为从金丹六层落到筑基七层,还有继续往下落的趋势,师尊与师兄们便是劳心此事。
她还听说,大师姐全名桑听雪,乃二流修仙宗门桑家的大小姐,天生单火灵根资质,五岁检测出灵根就被送到师尊处,成为真传大弟子。
听说,几个师兄从小都是由大师姐照看着长大、修行,故而对其感情深厚。
很多很多听说,阮念雪闻听后,心中酸楚,却也知晓事理,并不如何嫉恨。
直到她听说,自己与桑听雪年幼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师尊与师兄们寻来用以慰藉的替身,就连名字,念雪,念雪,都是思念桑听雪的意思。
可明明,她的名字是爹爹为思念娘亲而取的,跟什么大师姐毫无关系。
众口铄金,说的多了,原主这才终于支撑不住,寻着来问一个答案,却被师尊训斥,师兄们更是满脸失望。
“念雪,你往常性子惫懒,你几个师兄们也纵你荒废,可你多少要知晓些道理,不要再胡闹了。”
阮念雪委屈,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要简单的一句话,“你不是什么替身”,就够了。
可师尊与师兄们连这一句话都不愿说,反而横加指责。
若只是如此,原主也不过与师尊师兄们疏远,在天衍宗还有一处立足之地,可时隔半个月后,秦恒真热人再次传召,开口就是要原主自打出声就贴身佩戴的清心佩。
清心佩有静心凝神之效,自然能排除魔气的侵袭,对大师姐的伤势有几分作用,可于原主,清心佩同样重要。
原主娘亲怀胎十月时身中离火之毒,她不过一介凡人,生下原主不久就与世长辞,而原主,却自胎中将离火毒带出来,自小在离火毒的摧残下身体虚弱,还是原主的亲爹,大魏国的齐王央身为兄长的帝君汇聚举国之力,花大代价寻来此方清心佩,镇压离火毒的侵扰,这才得了几分安生。
离火毒来源神秘,即使原主进入天衍宗正式修行后,也不得祛除,甚至,只要一修炼,毒气在体内流动,带来的痛苦不堪忍受,如此,原主入门十年,才不过练气五层的修为,非是原主不愿意修炼,而是其中痛苦难以承受。
秦恒真人明知一切,却依旧开口索要,让阮念雪心寒不已。
连日来的被忽视,以及当下的委屈,原主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拒绝,“师尊,这是我爹费尽千辛万苦替我寻的,且有压制离火毒之用,请恕我不能给。”
秦恒真人闻言满脸的失望,“念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体贴的大师兄言语锋利如钢针,直扎人心,“念雪,不过借大师姐暂用,大师姐为正派而战,方才身染魔气,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大局。”
“就是,念雪,你也太小气了。”
即使最温和的小师弟,也是温言劝说,“念雪,宗门这些年对你不薄,如今到了你出力的时候,不过一方清心佩,等大师姐伤势好了,自会还你。”
一字字一句句,不是指责胜似指责。
原主却是个倔性子,不拘如何说,就是不肯答应。
秦恒真人怒极,拉不下面子抢夺,索性一挥袖子,元婴真人随手一下,就将方才练气五层的原主甩到院外,吐出一口血来。
一切到此结束,阮柔方才明白,为何那人的表情如此复杂,掺杂着嫌弃、看好戏,鄙夷、同情等等诸多复杂心绪。
那么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阮柔认真感受这具身体,得到了答案,——她再不要做替身,她要让天衍宗上下看看,她就是阮念雪,而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既然天衍宗没有真正喜欢珍惜她的人,那她也不要在乎他们,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爹爹,才不担心没有人疼爱。
自小被众心捧月、在疼爱中长大的原主并不会低头,反而满是骄矜。
“我会做到的,你放心吧。”随即,她昂起头,如果原主过去很多次一般,缓缓踱步回到原主所在的如意院,虽然俗气,却与原主在王府所住院落同名,寄托着亲人最真切的祝福。
进屋,启动院落的防护阵,阮柔这才露出几分虚弱。
“咳咳咳。”她试探按了按胸口,尖锐的刺痛传来,再一看,早已青紫一片,看来秦恒真人一点没留手,甚至可能带着几分目的未达成的恼怒。
这样的伤势得抹药,阮柔皱眉,想了想,从储物袋取出伤药,涂抹一番,疲惫上头,她直接躺在床上睡去,也因此错过外面前来送药的大师兄。
穆鸿往院落的传音符上再次输入讯息,依旧未得回应,忍不住喃喃,“莫不是生气了,也不知伤得如何。”本欲再等一等,说说好话,师尊那边又传信过来,他犹豫一息,起身往正殿而去。
天衍宗正殿,秦恒真人皱眉,思索还有何物能解听雪身上的魔气。
一般的魔气,以他的修为就能强行抹去,奈何听雪身上的魔气,乃魔门元婴老贼双煞真人亲手所留,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祛除,且普通宝物压根起不了作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小徒弟身上的清心佩颇有几分神异,奈何人委实小家子气,连借都不愿意,他又不好行抢夺之事,只得作罢。
只是以后,对待这小徒弟,他也得斟酌几分,毕竟谁也不想养个白眼狼出来。
“鸿儿,如何了?”
穆鸿摇头,“小师妹未曾开门。”
最后一丝希望落去,秦恒思索一番,道,“听闻药宗珍藏有一株清心雪莲,想必有些作用,你持我名帖去问问。”
穆鸿一惊,“那可是药宗的传承宝物,哪里是轻易给出的。”
“无碍,愿意出价就可。”秦恒挥挥手,为了听雪,付出什么宝物都是值得的。
“是,师尊。”穆鸿应下,持了信物,当即往药宗而去。
之后几天,几个徒弟陆续被派出去,搜寻各种能清除魔气的宝物,而秦恒真人则亲自留在宗门照看大徒弟。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受伤的阮柔忘在了脑后,至于阮柔,则一直安心在院子里养伤,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也并不关心。
三日过去,外伤已好,阮柔兴致勃勃尝试开始修炼。
学着原主记忆里的模样,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静心凝神,进入修炼状态。
灵气循着路径刚运转一周田,忽然,丹田处一股灵气突然暴动,横冲直撞,搅得五脏六腑都传来阵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