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益呼吸一窒, 随后不禁说:“也不怕我爸把您当破烂卖了。”
秦老汉作势要脱鞋,“说啥玩意?”
顾无益赶忙跳开:“您儿子是工程师!”
“工程师咋了?不是人啊?”秦老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三个字,是恰好这几天有人推着板车到处边收边捡。
村小的旧书旧报纸就是卖给他的, 卖的人还是秦峰他爹。
秦老汉问人家一天赚多少钱,那收破烂的直言不多。
可秦老汉一看他的笑容都掩饰不住, 便知道不多也比普通工人强。当时他心底就忍不住感慨, 时代真是变了, 收破烂都比打工人赚钱。
秦老汉又想到职业无贵贱, 只要不违法乱纪, 越发觉得“捡破烂”说不定真行。
顾小二看到他脸色变来变去, 越变越笃定,赶忙提醒:“爷爷,您可是人民教师。”
“人民教师高人一等?”秦老汉反问。
顾小二被问住。
傅青云体会过捡破烂的苦, 还被人瞧不起,“您别开玩笑了。”
秦老汉摇头。
顾无益:“那您是不是先问问奶奶?”
秦老汉想想,是得征求老伴的意见。他要是去收破烂捡破烂了, 家里就不能再像现在又养牛又养猪又养羊。
“我这就去找你奶奶。”
“啥事找我?”周氏在胡同口的树下跟人聊天,听说几个孙子都来了,就以为正长身体的这群孩子饿了。可见他们手里空空如也, 连凉馒头都没有,便知道猜错了,“不卖冰棒了?”
顾无益点头:“爷爷要带我们去捡破烂。”
“啥玩意?”周氏惊叫。
秦老汉气得想踹人,“你这孩子咋净乱讲?没有的事。”
周氏:“无风不起浪!”
“无风还三尺浪呢。”秦老汉脱口而出。
周氏一瞪眼, 她老头瞬间怂了,老老实实坦白, “这事说来话长啊。”
“我有的是时间。”周氏进堂屋就搬个板凳坐下。
秦老汉只能从放假前打扫教室和办公室, 搞出一堆旧书就报纸说起。
周氏听他说到收破烂赚钱忍不住点头。
秦老汉一喜, “你也觉得可以?”
顾无益急了。
周氏冲他摆摆手,别急,我收拾这老东西。
“我觉得可以不等于你可以干。”
秦老汉:“咋不能干?收破烂还能比帮人拉二胡高贵?”
周氏就想说给她儿子丢人,一听这话放弃跟他讲道理,“说起二胡,我就想说说你,咱家五个孩子,不会唢呐不会二胡,你们爷俩学那么多年就这么废了?”
秦老汉被问住了,以至于脑袋停止思考,“啥意思?”
“当然是交给他们!”周氏看向五个孩子。
顾小二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说:“我不学!”
顾无益意识到她什么意思,赶紧表态,“我得做冰棒。”
傅凌云忙不迭道:“我没有音乐细胞。”
周氏一看要完犊子,慌忙指着渺渺和傅青云,“不许说不!”
“为什么?”渺渺大叫。
周氏反问:“还是你爸的亲儿子吗?”
渺渺被堵得张口结舌,“可可,是亲儿子就得学啊?”
“这叫接你爸的班。”
渺渺想想,点点头,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搞定一个了,周氏露出笑意,接着就盯上傅青云,“你是秦峰的儿子吗?”
傅青云好气又想笑,这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倒是会道德绑架。
“我学行了吧。”
周氏满意地颔首,瞥一眼那哥仨,“真白疼你们了。”
顾小二不上当:“随你怎么说。”
周氏一见他这么光棍,扬起手中的鞋底要揍他。
秦老汉拦住:“咱家只有一个唢呐一个二胡,他俩刚刚好。”
周氏道:“他俩都是小学生——”
“再开学我就上初一了。”傅青云忍不住说。
周氏噎了一下,就问:“现在是吗?不是就给我好好学。从——从明天开始。”
渺渺忍不住找他大哥。
顾无益一想到二胡和唢呐的声音就头疼,“谁做冰棒啊?”
“我听说这两年到处是骑车卖冰棒的。今年应该没以前好卖,一天顶多卖半冰柜,有你们仨够了。”周氏看向顾小二和傅凌云,“你俩一个到秋上初二,一个到秋上五年级,离中考还早,你们多干点,让你大哥复习。”
顾无益上辈子都没见过初三课本,她这么一说导致他也不敢像以前一样,一心卖冰棒,等暑假还剩半个月的时候再捡起课本。
“好吧。”顾无益点头应下来。
渺渺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顾无益:“我再敢替你说话,自己也没得卖。”
周氏微微点头。
——知道就好!
渺渺无力地倒在他大哥身上。
秦老汉起身,叹气道:“走吧。”
几位少年下意识问:“去哪儿?”
“二胡和唢呐都在你们家。”
顾无益眼中一亮,忽然知道该怎么帮两个弟弟:“爷爷,你敢去,大院里的人就敢去厂长那儿告你饶民。”
秦老汉轻笑一声:“我又不傻。拿回来收拾收拾校正一下音,明早跟我去东边河头上学。”
顾无益傻眼了。
周氏想笑:“以为就你聪明?”
顾无益不敢再卖弄聪明。
渺渺一见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只能认命。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早睡的少年自然醒来就想跟往常一样,去卫生间方便一下再睡个回笼觉。
躺下去的那一刻猛然坐起来。
睡在他两边的傅青云和傅凌云被震醒,齐声问:“怎么了?”
“苍天啊!大地啊!美少年要吹唢呐啊!”长相精致的少年高高举起双臂往前拍,跟村里哭丧的一般无二。
哥俩哭笑不得。
少年见状,气得跳起来,居高临下大喊:“你们还笑?是不是我哥?”
“我是你爸!”
“嘎?”
少年愣住,随即看到两个哥哥朝外看去,不由得扭头,门边多出一个人,“爸?”
“知道我是你爸就好。再让我听见一个字,我把你从窗口扔下去。”秦峰瞪他一眼,转身走人。
渺渺张了张口,转向两位兄长,“他,他一大早吃枪药了?”
傅青云下床换衣服,“显然被你嚎嚎醒的。想想爸平时几点起吧。”
秦峰平时五点多一点就起了。
可现在不是平时,而是暑假。他上班时间自由,就把闹铃关了,一觉睡到自然醒,通常六点半厚厚的窗帘也遮不住太阳光的时候。
秦渺渺抓过闹钟,一看不足五点,吓得不敢大喘气。
蹑手蹑脚到楼下洗脸刷牙,都没敢凑着压井直接开干,而是去厨房舀水。
洗漱后,看着天还没大亮,渺渺又忍不住长吁短叹,“真去啊?”
清晨有点凉,傅青云给他套上外套,“练一个小时回来正好吃早饭。”
渺渺把手递给他。
傅青云拉住他,“跑步过去?”
渺渺思考一秒就点头,“早死早投胎。”
傅青云忍着笑拉着他朝东跑。
由于太早,需要早早起来买菜的主妇们还没起,以至于大门都没开。
不过不用麻烦门卫,窗台就有钥匙。这样一来像秦峰这样的工程师遇到突发状况需要去厂里,就不用等着门卫起来开门。
哥俩把门打开,钥匙放回原位,出来就把门虚掩上。
五里墩还没苏醒。
哥俩走到家门口才有人打开门出来上厕所。
乍一看到他俩,不甚清醒的人还以为睡糊涂了,“是青云和渺渺吗?”
渺渺点头:“是不是很意外?想知道为啥吗?问我爷爷!”
话音落下,秦老汉出来,一手唢呐一手二胡,“走吧。”
跟秦峰家门对门的邻居又震惊了,“你们这是……”
“一招鲜吃遍天。”秦老汉这般说。
那邻居张了张口,“可他们不是,不是学习挺好的吗?”
“天有不测风云。”秦老汉说完就朝东走去。
哥俩唉声叹气地跟上去。
那邻居不由得揉揉眼睛,确定爷孙三人不是鬼,顿时没了尿意,转身回屋就喊:“快醒醒。”
他媳妇烦的睁开眼就瞪他。
“对面,秦叔家,他那几个孙子不是一个比一个学习好吗?”
他媳妇点头:“没爹没妈的孩子懂事。咋了?”
“学习那么好,秦叔还教,那个大的应该是老三,教老三和渺渺吹唢呐拉二胡。”
他媳妇皱眉:“有必要吗?”
“所以我才问你。”
他媳妇想想,“回头问问秦峰,是不是上大学的政策又变了。”
那邻居想到去年全国大学都开始收费,师范类的不收费毕业后只能当老师,也怕又有新政策,因为他家儿子今年高三。
去年村里出了一个大专生,就是那个找秦峰询问要不要上高中拼一把的。学校也挺好,省内的师范学校,毕业了就能来滨海当初中,甚至高中老师。
那个去年走掉的大专生以前学习不怎么样,人挺淘气,这家人就觉得他能考上,自家孩子努力努力,指不定能上滨海师范大学。
然而秦峰还不知道这事。
中午回来用饭,听他们一说,下意识问:“什么时候的事?”
秦老汉从院里出来,“今天的事。”
秦峰打量他爹。
“你娘的主意。”
秦峰了解他娘,那么多年都没想起来,不可能突然想到,“你又干嘛了?”
“村小放暑假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打算推着板车去城里收破烂,你娘非不同意,让我教他们。可也不能一天教到晚吧。我不累他们也累。”说白了秦老汉还是没死心。
这话一出,又把秦家对门邻居惊呆了。
堂堂一老师收破烂,亏他想得出。
秦峰头疼:“您就不能踏踏实实享几天福?”
“在村头从早坐到晚?那跟咱家晒的咸鱼有啥区别?”
秦峰噎的没话了。
从早上坐到中午准备回家吃饭的人停下来,转向秦老汉。
秦老汉:“没说你。”
那人不是旁人,秦峰远房堂叔,也是跟秦峰家关系最好的那个堂叔,“三哥刚才说,收破烂?”
“你也看不起收破烂的?”秦老汉瞪眼,大有他敢点头,以后别叫他哥的意味。
秦峰的堂叔脸上堆满了笑,“哪能啊。我也觉得收破烂挺好。无本的买卖。挣一分钱都是净赚的。比我儿子去南方进货靠谱。”
秦老汉转向他儿子,很是得意。
秦峰叹气:“要是有人跟你一起,随便你。不过中午必须拐去大舅的饭店吃饭。敢懒省事,你哪都别去。”
秦老汉愣住。
他堂弟忙说:“小峰同意了!”
秦老汉不敢信,试探问:“不不——不怕我给你丢人?”
“别见财起意顺手牵羊,丢什么人?”
秦老汉瞪眼:“你爹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还有什么问题?”秦峰反问。
秦老汉想想,没有了。
他家有板车,有一个小秤,他再买一个大秤就行了。
儿子同意,老伴反对也没用。
雄心万丈,也怕他儿子反悔,吃过早饭秦老汉就戴着草帽挎着水壶推着板车喊他堂弟进城。
秦峰的大娘忍不住嗤笑。
秦老汉嫌弃的瞥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懂个屁!
钱氏忍不住问:“你啥意思?”
“啥意思都不懂?”秦老汉摇了摇头,就差没明说,没见过你这么蠢且无知的人。
钱氏上前。
秦峰从屋里出来,“怎么了?”
钱氏怕真敢动手的秦峰,瞪一眼秦老汉就去告诉跟她关系好的人——秦老三堂堂一老师进城收破烂,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想钱想疯了。
秦峰工资高,他自个也有工资,肯定不是后者。所以知道此事的人都怀疑他脑子进水了。包括他老伴周氏。
秦峰他妈都没心思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