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周家
后院正房里, 陈氏靠坐在喜鹊登梅的老榆木罗汉床上,只见她花信年华,容长脸柳叶眉,乌黑的云鬓高高地梳成了一个百合髻, 髻上点缀着几只宝蝶银丝花钿, 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温婉贤淑之相。此时她手里正绣着一块弦月形的宽面抹额, 料子用的是枣红色的绫绸,上面用银线绣了针脚细腻的如意祥云,且还用金丝线锁了边,六颗宝山南红钉在了如意六盘上, 顿显富贵非常。
再过几天便是府里老太太的生辰了,这是给她做的生辰礼呢, 陈氏摸了摸那六颗豆大的南红珠子,仔细地把裂口的地方转到了背面, 这样有布挡着, 应该是看不到瑕疵的吧,想到这里, 她又把那丝线一一拉实一些, 好把珠子紧紧的固定住。
忙好这些后,陈氏从托盘上的白瓷碟子里拿了一块红枣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几颗珠子可是她去年从珠翠阁花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堆处理品里挑出来的, 虽珠体上都有瑕疵可当时也要了她三百多文钱呢,说实话要不是看在相公祖母搬过来时那又是碗又是碟的,她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陈氏觉得这祖母可比自己的婆婆会过日子多了,本来嘛,不精打细算怎么存得下银子, 怎么撑得起这个家啊。
自从相公祖父母搬过来后, 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两个老人出的, 而她相公和三叔的薪俸都是归自个儿收着的,且每个月还有月银可以拿,她一个月也有五百文呢,想到这里,陈氏不禁轻轻的笑出声来,她觉得如今这种花公存私的日子真的太舒心了。
堂上的老榆木长案上摆放着一只白瓷青花圆肚长颈瓶,瓶口斜插着几支盛开的冬梅。再过去便是一架镶纱四叶屏风,屏布上用各色丝线绣了梅兰竹菊,看上去典雅非常。墙边高几上的平口瓷沙香炉里新添了香丸,轻烟袅袅,一股甜檀莹于鼻间,袭人心田。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已是酉时了,陈氏朝门口看了看,见秦妈妈还未归来,便喊了丫头把灯点上,不多会儿,一个穿着天青色袄裙,梳着双丫髻的瘦小丫头拿了一盏燃着的油灯走了进来,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灯搁在方桌上后便躬身退到一旁。
“秦妈妈还没回来吗?”陈氏先看了看那盏五寸小油灯,随即朝小丫头问道。
“还没呢,奴婢刚刚就一直在二门外守着,并未看见秦妈妈回来呢。”小丫头回着话,双颊冻得通红,可见在外头候得久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陈氏挥了挥手,而后又拿起绣绷一针一针地绣了起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秦妈妈便面露喜色地走了进来,她把一个小包裹放到方桌上后,便快速去外间重新点了一盏大一些的油灯进来,用铜勺把原先那盏油灯的棉芯压灭后,便拿着回到隔壁的小耳房,打开靠着西阁间的五层木柜,秦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小油灯摆了上去,细看那柜子里居然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油灯盏子。
她家姑娘过日子勤俭,家里什么时辰点什么灯都是有定数的,只有到了天黑透时方能点上那盏粗棉芯油灯,唉,姑娘真真是不容易啊,秦妈妈叹了口气,复又想到今天收回来的租子,便又开心起来,欢欢喜喜地回到了正房。
陈氏看秦妈妈那眉欢眼笑的高兴模样,便放下手里的绣绷笑着问道:“咋样,那两间铺子的租子都收来了吗?”
“收来了收来了,奴婢在那书舍等了一个多时辰,那胡掌柜才匆匆赶了回来。”秦妈妈边说边忙把桌上的包裹打开来给姑娘看,几个小银锭子便露了出来。
“奴婢按着姑娘的吩咐,收了房租后便给方姨娘送去了十两,剩下的四十两奴婢都拿回来了,喏,都在这里了,姑娘您点点。”说着便把包裹捧到陈氏面前,好让她查看。
“我哪里会信不过你,妈妈帮我直接锁进箱子里便是了。”说罢陈氏拿起抹额继续绣了起来。
看到自家姑娘还在一针一针地绣个不停,秦妈妈有些心疼地开口说道:“姑娘还是留着明日再做吧,天黑仔细伤了眼睛。”
陈氏不以为意,她拿着抹额摊开来给秦妈妈看了看,笑着说道:“只差一朵祥云了,今晚赶一赶就成了,再说明日可是除夕,哪里还有时间摆弄这些,正月里又不兴动针线,老太太的生辰在正月初六,也只能在今晚赶一赶了。”
听自家姑娘这么一说,秦妈妈也就没再劝了。
她朝门外看了看,接着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明日是除夕,不知几位小爷和小姐的压岁钱姑娘是如何安排的。”她家姑娘可是长嫂,按规矩是应该给小叔和小姑子压岁钱的。
听到包压岁钱的事,陈氏皱着眉头不耐地说道:“公婆自是知晓相公有多少俸禄的,我们就是想充大头也不能够啊,这事咱们不用管,明日婆婆定会找了时间来知会我一声的。”自己亲姑子和小叔才两个,三叔家可是五个,她婆婆哪是会吃亏的人,到时定会嘱咐她包多少的。
她反正就听婆婆的,至于包少了三婶是个什么脾气就不关她的事了。
想了想陈氏又低声吩咐道:“租金的事可不要让大爷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