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我记得是夏天,在电视厂的老房子,你和叶爸爸拿着职工优惠券,用四百来块钱,买了一台‘西湖’牌电视机回来,我记得它,型号12HD,编号10154。”
叶北听着不太对劲,这位故事的【女主人公】当时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你当时……”
“我当时挂在你家后花园的铁丝网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陷阱。”玉树姐翻了个白眼,这处细节在她想来十分丢人。
“不不不,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叶北给玉树姐续上茶,“接着说。我觉得很有趣。”
“真的嘛?!”
玉树成熟沉静的气质不见了,反倒开始像定春那样活泼起来,等她意识到失礼之处时,眨巴着眼睛,摇晃着茶杯,看茶青浮荡在水面,散开一圈圈波纹。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一想起你,就会很开心。”
她瞥眼去偷偷瞄叶北的反应。
叶北还以刚正不阿的眼神。
苏玉树伸出手,慢慢往叶北手边探,“我记得我喊了好久,你们屋里的人,围了好大一圈,都在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好吵,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来管我,救我——
——只有你一个小朋友坐在院子的荫坎儿里,赤着脚踩在泥地里,两只手架在板凳上,捧着书,认真地看着,我还记得是什么书,一本《毛选》,一本《全唐诗》。”
叶北是个很慷慨的人,虽然他听不太懂,但是此时此刻,他愿意当个倾听者。
“你嫌我吵到你了……”苏玉树形容道:“还骂我喊得难听……那时候你脾气可大了,看你放下书,跑到我面前,想把我取下来,可是你太小,一个劲地给我帮倒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生来倔强的模样,也不肯喊叶爸爸来帮忙。”
苏玉树握上了叶北的手,这一次,叶北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任由失去灵体的左手,落进玉树姐的掌心。
“我从窗户里望见,叶爸爸抽着烟,在一群人里,和一个漂亮姑娘说着悄悄话,时不时会指着电视,也许那一位是你的新妈妈……”
玉树的眼神越来越温情,暗含秋波,柔光似水。
“你对付不了铁丝网,我也对付不了它,你开始生气,我也开始生气,开始揍你,你也开始揍我……”苏玉树说着说着,眼角的细纹突然落下泪来:“你的眼睛受了伤,带着血和疤,我的眼睛也受了伤,落了痕迹,我想把自己【放下】来,你也想把我【放下】,我俩斗了好久好久……”
她没有哭,脸上的表情依然是甜甜的,就像是鳄鱼在排除身体里多余的盐分,是一种生理反应,眼神透着坚强与倔强。
“你把我放到地上的时候,一点都不关心我,嘴里含糊不清的,还在背诗,背的就是这首,你生怕背不好它,念了一遍又一遍,念着玉树和连枝——
——我觉得它很好听,从此我就叫自己玉树,你把我从铁丝网上救下来之后,也不打算理我,后来我就走了。”
叶北还没理清楚这个语境。
——等他细细琢磨明白对方的话中深意,回想起自己的闺女是如何诞生的,辈分又怎么算的。
他这才稍稍明白,眼前的【人】,可能是一只【妖】。
“信息量有点大,我先让大脑处理一下。”叶北站起身,将手收了回来,“等我一下,我去找点冰,CPU超频了。”
苏玉树点头微笑:“嗯,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你,哪怕你不是【一下子】就能回来。”
叶北跑去奶茶店里,找柜员要了一份冰块,把它们塞进嘴里时,大脑和身体都在渐渐冷却。
世界上杀伤力极强的东西有很多种。
对男人来说,女人的眼泪算其中一种。
叶北冻得脑袋开始生疼时,瞥过柜台前后四个学生妹,心中起疑,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就你们四个?还有一个呢?小美呢?”
玲希立马答道:“小美被人约出去了!刚约走的!是个大姐姐拉她走的!呃……听小美说是去农大桂花园散散步。”
叶老板埋怨一句,放下冰块杯:“唔,黄金周还有闲心思偷懒。”
“不对!”玲希刚把货品物料放下,突然眼神一变,此刻她充满了智慧:“叶老板,我看着人家眼熟,就没多过问,约小美出去的人,好像和医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头发颜色不一样,是黑发。”
没等她说完,叶老板已经不见了。